戴晓菲才不会主动地去找谭姝,现在肇事司机死了,保险公司能赔的钱都不够她给楚微治疗的一半费用,她觉得如果女方那里没有找上门,她就不会傻到去说自己家里要去负责人。不过就是坐在车子里的,她也无心去找人家。
楚期只是怀疑那个女生可能是楚微的女朋友,但是倒也是没有怎么纠结。他想到的是谭欣,那天她跟自己一哭,哭得他心肝都在颤抖。经过楚微的事情,他竟然长大了一些,无师自通似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对谭欣。因为一时的气而错过一个人,这是人的通病,似乎非要精疲力竭地追求,然后痛骨铭心地恨过,痴男怨女似的,那样百般蹂躏的才是爱情。
可是他是真的舍不得谭欣了。
她哭了,他满脑子都是她哭了。
她难受地哭了,自己好久都没有抱抱她了,他们也并不是无话可说啊。
为什么要装作不喜欢她的样子呢?他懊恼地想着心事,这个时候,大哥尚未安全,他每天都看到很多的人在那个病房穿梭来去,这个时候他就会提心吊胆地坐在外面,然后听着他们的医学术语,那个老外也来了。
金发碧眼的,却叫他心里安定了一些。
这么专业的人,大哥不会没救的。
但是命运就是这样,顽强地跟人开着不合适的玩笑。
他照顾楚微好些日子了,每天都是给他擦身子,为他看着手上的管子。
楚微身上放眼看去,不是管子就是白纱布,露出的额头大约是营养液的营养压根不够,光秃秃的头上长出了一层毛茸茸的发茬子,但是不是很密,发与发之间有些距离感。
戴晓菲每天都是象征性地来一次,才开始真的是很担心,之后似乎是已经有些放弃的意思,来的次数也不多了。楚期却是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的,只要楚微有一口气在,他不论做什么都会救他,不会放弃他。
他就住在楚微的房间里,房间里的药水味刺激他的嗅觉,他是最讨厌这种味道的,现在也不例外。不过,现在他的讨厌中还夹杂着心慌。他怕闻不到了这种特殊的药水味,至少,现在躺在床上的人需要这个。他再讨厌也要习惯,楚期把自己的床铺好,然后侧身躺上去,穿着白大褂,他身上都是消过毒的。夜里还要起来几次,看看楚微。
他知道这样的坚持一定可以有结果。
他不知道的是,谭欣那些日子过得也不知所谓。
自从谭姝走了,谭父的脾气就变了,时不时的把谭欣当成谭姝,有的时候会突然在夜里惊醒,“我是不是做噩梦!”他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梦里谭姝出事了,他坐起来,然后光脚跑到谭姝的房间。
所有的一切都原封不动,还是谭姝去世前的样子。
除了,家里的客厅摆着一张黑白的大头照片。
谭母然后又起来,把他从谭姝的房间的地上扶起来,然后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谭欣向学校请了假,老哥大概是和许清池说了,许清池断断续续地打了几个电话给她,但是都是不了了之,随便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她现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面对着谭父每天神经兮兮地半夜敲打自己的门,问她看没看见谭姝去哪里了。
然后又是破口大骂,“墙上的照片是谁挂的!”
谭欣把头蒙在被窝里,静静地听着他在外面发火。她把门关上了,锁上了。她死一次这么害怕自己的亲生爸爸,她在防备,她在躲藏。
许清池的电话来得总不是时候,她要等的不是他的电话。她等的是楚期,那个人是楚期,可是等啊等,等到她被爸爸的敲门声惊醒,她都没有看到手机屏幕亮一下,甚至连点动静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那通电话他到底是怎么样解读的。她现在很脆弱,脆弱到风刮过窗户她都要被吓醒。
谭姝的手机是一个小护士在她离开的时候给她的。那个小护士看到她想到了谭姝,嘴里无心地念了一句,“真像。”然后又自知失言,于是便不说话了。谭欣接过手机,手机没电了,屏幕也碎了很多。小护士只是说谭姝有一段录音在手机里,她握着手机,带回家,却始终没有去给那个手机充电。
绵绵的黑夜,她把手机放在抽屉里。不知道是不是睡着,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等她睁开眼,却发现,床头灯的灯光惨淡淡地照在自己的枕头上,她坐起来左右看看,想了想,又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
想到谭姝的手机在自己这里,她不想去窥探她的隐私。但还是把她的手机及拿出来,是了,自己没有姐姐了。她拿着她的手机,光着脚,轻轻地把把手转了一圈,然后将门打开一个缝隙。
一张脸赫然冒出来,吓得她脸色刷白。
竟然是谭姝!
不,不是,谭姝不在了,一定是做梦。
她揉揉眼,壮着胆子,她是自己姐姐,不会害自己的。
抱着忐忑不安的心,她颤颤巍巍地把门打开,竟然是谭父抱着谭姝的黑白照坐在谭姝的门口。听到她房间有动静,兀自走了过来。
谭父的眼神空洞,抱着谭姝的照片向后退了几步。谭欣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法言说的惭愧,谭母也来了,她心疼地看着谭欣。
“欣欣,别怕。”谭母走上前,谭欣没有哭,只是站在原地,她没注意自己的眼泪都低落在地上。
谭父一定是病了,谭欣也知道,她不能再留在家里了。父亲一看到自己的脸就会想到姐姐,她即使再舍不得家里,都不能在父亲解开心结前回家。
那个我曾经的避风港,如今,竟然是我最怕的风浪港。
船只没入海平面,谭欣是在一个凌晨离开的。
“姐,你把手机留给我,是想我帮你什么?”谭欣把谭姝的那个手机拿出来,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勇气打开她的手机。
她不敢去窥视一个人的秘密。
但凡窥视了一个人的秘密,似乎就会不由自主地去过那个人的一生。人活一辈子,就是一生,活成了两个人想必很累。
车站连门都没开,只有一盏大灯打在路旁的草丛那里,是几条长椅,有人裹着棉被子躺在上面。她想,自己倒像是他们的伙伴。只是不知道,爸爸的心结什么时候可以解开。系的久了,如今又淋了一层蜡,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去破了那个心结。
很冷的天气了,她不耐寒了。心里也冷,身上也冷,没有一处不冷。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一个长椅那里,一个妇女突然睁眼翘起上半身看了她一眼,看到落魄的谭欣,她招了招手,“车站还有一个多小时才有人,你冷的话,我这里暖和。”
谭欣突然觉得她那床有鸳鸯的红色大被子很厚很暖和,她背着包走过去。然后怯怯地问了,“姐,你要去哪里?”
那个妇女打量了她一眼,看她的穿戴不像是没钱的人家,至少是个小康人家。谭欣这些日子的脸色不太好,蜡黄的小脸蛋看着叫人倒是有些心疼。
“我去山西。我男人在那里做水果生意。”妇女压低声音,她不是不想休息,只不过,反正在车上也是睡觉,现在睡不睡都无所谓了。
谭欣突然有了念头,她说出来的时候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妇女一怔,继而又是发笑。她料定谭欣就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让她想起来自己很久之前也做过这样的事,所以她倒是很亲切地和谭欣聊了聊。
“丫头,来,坐这儿。”她被棉被铺开,把自己焐暖和的一面翻了上来,然后让谭欣坐上来。
谭欣坐在棉被上,像是坐在一个热热的炕头上,顿时身上就暖和了一些。
“姐,你在这边是做什么的?”谭欣看她包里鼓鼓囊囊的。
那妇女想起来自己包里还有些吃的,她很热情地把包一提,然后开了包拉链。拿出一个袋子,袋子里面装的是几个馍。她把袋子解开,从里面拿了一个出来,递给谭欣,谭欣好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吃饭的时候,不是她不在,就是父亲不在,她也不想吃,没有胃口吃。吃饭的时候,谭父总会指着一道菜,“姝姝多吃点。”
谭欣默默地放下筷子,然后很镇静地说了声自己饱了,悄悄地回到房间,说好不掉眼泪的,但是她总是会食言。她听到母亲在责怪父亲,父亲看不到她就会正常一些,“你在说什么,怎么不吃饭?”
现在看到馍,干瘪瘪的,棕色的皮,最中间是一层被烤焦的黑色。她没有带水,先是手撕着吃了几口,之后便开始大口食药起来,像是饿了许久似的。妇女把自己的水杯拿出来,谭欣楞了一下,嘴里的东西咽不下去了。喉咙堵着,她想家了。可是她又隐隐觉得,自己没有家了。
“丫头,你这样的,在外面活不了多久的。有家,就回家吧。”
谭欣泪眼婆娑的,但是她不能说。
那个妇女叹了一口气,周围有人起来了,但是看了他们一眼,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了。
“你们现在拥有的很多,不要不去珍惜。你知道吗?我在这待了一天一夜了,我来这是为了找姐姐。”
姐姐这两个字刺痛了谭欣,她把吃的放下。
“姐姐?”
“姐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她走了。被人家骗走了,我们家就是在山里,知道被骗走的姑娘之后都是过的什么日子,父母几乎都要疯了。我们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姐姐走了,就意味着一个弟弟娶不到老婆了。”
谭欣有些诧异,她咬着下嘴唇,其实,她心里已经后悔了。
“可我不想嫁一个比我大很多的男人,我虽然没啥文化。但是,我和姐姐一样,不安于现状。我也逃了。”
谭欣被她的故事吸引住,嘴里的馍被她恶狠狠地咽下肚子。她又喝了一口水,是自己包里的热水,她其实是带了热水的,不知道包里怎么会有一个保温杯,大概是自己忘记了。
她听到水流过喉咙,轰隆隆地撞击着肚子里的馍。
“后来呢?”
妇女不说话了,谭欣看到她眼角有些泪光闪烁的意思。
“后来,我也走了。辗转了很久,我和姐姐感情不算很好,但是我也怕她死在外面。我就在很多地方找她,之后我果真找到了她。她过得很普通,还嫁人生了孩子,看她过得不差,我才想起来,我很久都没回去过了。不知道父母怎么样了。”
“你没和他们联系过吗?”谭欣难以置信,但是她转念一想,自己出去了,难道还会和家里的人常常联系么?想必也不会经常联系的了,所以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抓着的馍,不声不响地又咬了一大口。
“联系?怎么联系,山里怎么联系,我们家那么穷。姐姐很生气,她怨我丢弃父母。说我迟早会后悔的,我其实已经后悔了,我一辈子想要讨论里的地方最后竟然会是我的牵挂。我听她的话,回去想去看看父母。”
她的话戛然而止,应该是伤心事,她是不想再说下去了。谭欣纵然是再好奇,她也没有去揭人家伤疤去看人家血淋淋的伤口的狠毒。所以她也不问,两个人并肩坐着,谭欣再也吃不下那个硬邦邦的馍了。她看着手里的保温杯,她真的不记得自己有在包里放保温杯。
那个妇女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杯子,把自己的杯子收回到包里。
“我回去了,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不在了。弟弟后来告诉我,他们早就料到我会跑。那天夜里,他们一直跟着我爬山到了小镇上,看到我上了车才回家。可我不相信,弟弟告诉我,他们是给我留了钱的,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钱,那个包我早就扔了,他们把钱缝在了我的包夹层里。后来我记起来,确实是。”
谭欣看着手里的保温杯,又往包里翻了翻,果不其然,自己忘记放的远不止一个保温杯,还有一个小黑袋子。
她站起来,回顾四周,妇女知道她应该是不会离开了。
车站有人开门了。
“姐,我不去了,谢谢你。”谭欣感激地看着妇女。
妇女摆摆手,开始叠被子。
谭欣不知道的是,和妇女同行的一个女人笑着骂道,“你故事编的,不去做小说家可惜了!”
“哪有,你没看到那女孩子后面一直跟着一个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