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福晋宫中，南炕上。
伊福晋辗转反侧，左思右想，一条计谋跃至心头。她忽地坐起，嘴角漾起冷酷邪魅的笑，眼里冒着诈伪的光芒。
紫色的鸢尾花，在她炕头的木几上随着窗口吹进的微风轻轻摆动。
嫩哲来到阿巴亥宫中，虽说阿巴亥是嫩哲的庶母，差着辈分，但因两人已是挚友，嫩哲比阿巴亥还大三岁，所以见面从不行礼。
阿巴亥正在一块宝蓝色的绉绸上绣着什么，木制的绣架上是长方形的花绷子，兰儿和嬷嬷蹲在旁边出神地看着。
三个人都如此专注，以至于没有人发现嫩哲进来。
嫩哲便存心唬着她们玩，又怕阿巴亥受惊吓扎着手，待看她抽出针来，拉出长线，嫩哲“哇呀”学着老鸹的声音大叫一声，三人都吓得跳起来，阿巴亥一跳不要紧，正好把针扎到兰儿的发髻上。
阿巴亥、嫩哲和嬷嬷拍手大笑，兰儿一边笑着一边立在原地不敢动。
嬷嬷笑着帮兰儿把针摘下，兰儿也前俯后仰大笑。
两人一同出去，准备茶水和糕点。她们早已形成默契，知道嫩哲与阿巴亥交好，谈话尺度比较大，她们不便在场。
嫩哲忧心忡忡地对阿巴亥说：“大福晋死了这么久，不知道谁会成为大福晋”
阿巴亥正重新坐下，理好线，准备继续绣，不以为意地说：“管他呢，爱谁谁吧。”
嫩哲说道：“难道富察做大福晋，你也愿意吗？你还想被她毒打不成？”
阿巴亥仰起头，若有所思：“也是啊！”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干活：“只要不是她就好！”
嫩哲追问：“那你觉得谁最好？”
阿巴亥歪着头想想：“嘉福晋不错！”
嫩哲道：“阿巴亥，你想过自己做大福晋吗？”
阿巴亥摇摇头：“不可能吧，我也不想，我才多大，而且也没有儿女。”
嫩哲失神地问：“你觉得我的额娘怎么样？”
阿巴亥直言不讳地说：“我原来感觉她人很好，但是听你说她那么欺负你，虐待你，那么她必然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虚伪之人。”
嫩哲略微点点头，她心中认可阿巴亥的说法。但那毕竟是自己的额娘，自己怎么说都可以，别人说她不好，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嫩哲说：“她只是对我不好而已，对其他任何人都很好。也许我不是她亲生的。”
阿巴亥心中怜悯：“没事，你已经长大了，又不用依靠她！”
嫩哲感觉阿巴亥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有些失望。
阿巴亥其实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感觉她想让自己的母亲做大福晋，简直是愚孝不堪。
嫩哲说：“自己的母亲是大福晋，总比别人强一点。”
阿巴亥惊怪地看着她：“她那么对待你，你还为她说话。不会是她找你说什么了吧？”
嫩哲尴尬地笑笑：“没有，没有，也就是我自己瞎想！她也挺可怜的，后宫中的女人，要不就是位高权重做过大福晋，要不就是像你和嘉福晋一样受宠，她也为大汗生了一儿一女，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阿巴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也是！你额娘毕竟生了你和阿巴泰，与西林和兆佳福晋又不同。是略有不公。”
嫩哲惊喜地说：“这么说你也赞同我额娘当大福晋了？”
阿巴亥说：“只要她能好好对你，她当大福晋对我们也都没有坏处。”
嫩哲欢快地说：“那你跟父汗说说呗！事成了让我怎么感谢你都行！”
阿巴亥点点头，她对大福晋的位置没有兴趣，对谁当大福晋本无所谓，与其让富察那个凶神恶煞上位，还不如伊福晋来当。
嫩哲这才想起看阿巴亥绣的东西：“你绣什么呢？”
阿巴亥说：“蝙蝠。天渐渐热了，给你父汗做件单袍。”
嫩哲笑道：“以前不愿意跟我阿玛，现在被父汗降服了吧？”
阿巴亥羞笑着骂道：“你这小蹄子，鬼才被降服了！”
嫩哲神秘兮兮地问：“你想多了哦！我可没有那方面意思哦~”
这时，努尔哈赤派人传阿巴亥去他的宫中。嫩哲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阿巴亥冲她的背影翻个白眼。
努尔哈赤忙完政务之后，习惯性地召见阿巴亥，或者自己到阿巴亥宫中来。
努尔哈赤正在练字，临摹了米芾的几首对联：
“笑言春色来何早，试问梅花发几枝。”
“香含佛手指生月，露净金仙掌带霜。”
“天将化日舒清景，室有春风得太平。”
又写下苏轼的一首诗，《题杨次公春兰》：
美人如春兰，不采羞自献。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
丹青写真色，欲补离骚传。对之如灵均，冠佩不敢燕。
阿巴亥站在他身后认真地看着，努尔哈赤已知她到来，只管继续写着。
有文化，也是阿巴亥崇拜他的原因之一，女真人懂汉文的很少。
“你是多大学会写汉字的？”
“12岁，在李成梁家里的时候，我干爹教的。阿巴亥，我跟你说，汉文化博大精深，与他们相比，我们确实孤陋寡闻。大明后来虽然权监当国，但是以前的首辅张居正、徐阶都是一等一的大学问家，科举考试名列前茅，治国理政精明强干，论气节又浩然正气，一心为公。 而那些权监都没有什么文化，治国不行，气节不行，空有一副钻营害人的小人之心。”努尔哈赤滔滔不绝地说。
虽然阿巴亥也经常跟着他读书识字，但是牵涉到更高端的知识，她确实不懂，因而十分敬仰：“那么你原来的理想就是像张居正、徐阶一样吗？”
“是的，只是我的学识比他们差了太远，我只是学了一点皮毛而已。”努尔哈赤一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神情。
“那这些对联和诗是他们写的吗？”阿巴亥瞪着大眼睛问。
努尔哈赤“噗嗤”一笑：“不是，这是宋人米芾的对联，苏轼的诗。这些风雅的文人，与张居正、徐阶这些做官的学问不同，文人的学问是风骚、陶冶情操，做官的学问是经世致用。两者都很好，不可替代。”
阿巴亥用心听着，暗暗发誓要好好学，赶上努尔哈赤的文化。
她想替嫩哲的额娘说情，当大福晋，但是又张口结舌，口不能言，在努尔哈赤面前，她越来越自卑，虽然努尔哈赤对她如此之好，但是她自认为配不上他。
努尔哈赤说：“好了，小姑娘，还是干点你擅长的事吧，你把我写过的，照着写一遍。”
经过近一年的调教，阿巴亥已认全了常用的汉字，也能懵懵懂懂学些诗文。
她提起笔，把努尔哈赤写的“天将化日舒清景，室有春风得太平”放在左手边，在白纸上临摹，刚写了一个“天”字，努尔哈赤就千般挑剔，横竖不是，阿巴亥又连着改写了五遍。
阿巴亥假装不经意地问：“你准备让谁做大福晋？富察福晋吗？”
努尔哈赤完全没有警惕心，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她凶巴巴的。”
“那你想立嘉福晋，她温柔！”阿巴亥酸溜溜地说，在他俩之间，嘉福晋是个敏感人物，阿巴亥知道嘉福晋以前宠冠后宫的事，老是没事拿这个羞臊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脸红，尴尬说道：“你看看你，我就为了不惹你生气，也不敢立她啊！”
阿巴亥开心大笑：“那就伊福晋好了，我觉得她身上有叶赫大福晋的影子。”
努尔哈赤突然严肃起来：“阿巴亥，她是不是找你，让你来说服我？”
阿巴亥惊慌地说：“没有！哪有啊！”
努尔哈赤对伊福晋的想法心知肚明，只是隐约觉得她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良善，具体是哪里不良善，自己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