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嫩哲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脸转到左边再转到右边,再仰起头,欣赏一下自己的下巴,接着,拿起一把乌木的梳子,将乌黑的发抿了又抿,没有一丝杂乱。她将两手摸着发髻,拆下发钿,发髻随即散开,一头乌发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她左右转转头,又将发髻盘起,如此解下再盘起,盘起再解下……她的眼神始终像蒙了一层雾,黯淡、茫然,嘴角向下撇着,似乎随时就要哭出来,又似乎随时都会冷笑。
阿巴亥和穆库什站在门口,看着这个美丽却孤单的背影。阿巴亥不知道该进还是退,穆库什轻轻叫了一声:“二姐!”
嫩哲从镜中看见了她们,募地转过身来。她的目光柔和下来,如同一团浓雾慢慢散开:“阿巴亥福晋,四妹!”
阿巴亥是个十分敏感的人,已经被这个悲伤的灵魂感染了,心里浸着深深的凉意。
嫩哲圆圆的脸盘儿,透着象牙色的光泽,弯弯的长眉毛,一双细长的丹凤美目,小巧的嘴巴,圆圆的兜下巴。
阿巴亥心想,这分明是有福之相,奈何遭遇如此落魄之事呢?
突然又觉得她的眉眼之间像极了一个人,伊尔根觉罗福晋,莫非这是伊福晋的女儿。
穆库什也感觉到了嫩哲的悲伤:“二姐,你在难过什么?”
嫩哲的眼泪泉涌而出,她抿着嘴,哽咽着:“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前一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对我厌恶至此!我一遍又一遍回忆着以前发生的每件事,吃饭我伺候他吃,渴了给他倒水,我没有一点对不住他的地方。我究竟错在了哪里?”
穆库什跑过去抱着她的肩膀:“二姐,好好的又说这个干什么!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三年前嫩哲嫁给了英雄青年伊拉喀,他的祖父和父亲早死,年纪不大已是一城之主。
在度过婚后一年的甜蜜时光后,伊拉喀突然将嫩哲赶出了家门。
伊拉喀变脸毫无征兆,他将嫩哲所有嫁妆、奴仆、马车以及嫩哲本人扔到城外。嫩哲拼命地拍门,叫喊着伊拉喀的名字,但是门内的人像死绝了一样毫无回应。
两天两夜后,又冻又饿的嫩哲只得带着奴仆妆奁回到了娘家。
嫩哲说:“今天是我被抛弃的日子,三年前的今天我被赶出来的……”
“为什么非要是你的错?你美丽、年轻,又是大汗的女儿,渴望能娶到你们姐妹的男人从十岁到八十岁,从蒙古到靺鞨,比那草原上的牛羊还要多……”,阿巴亥激动地说:“一定有什么隐情,这样窝到心里不是办法,我们总要想办法搞清楚。你身处后宫之中,自然消息闭塞,难道没有请大汗或者你的兄长们帮你打听打听?”
“我回来之后,阿玛定要不问青红皂白杀了伊拉喀,大哥褚英、二哥代善马上就要带人灭了伊拉喀满门,是我死死拦住了!过后,我再也不敢提这件事,只当自己心甘情愿与他分离了!”嫩哲懊恼地垂下头,仿佛对自己万般无奈,又仿佛对命运只得俯首称臣。
嫩哲也是个敏感的人,她对阿巴亥的感同身受心存感激,友谊的建立,如同爱情的发生,往往都是一眼千年。
“那你的额娘呢,你额娘怎么说?”看到嫩哲对无义无情的狼子用情至深,阿巴亥也深感无奈。
“休要提她了!”嫩哲的目光瞬间冷峻起来。“她眼中哪有我这个不中用的女儿,满心只有她的宝贝儿子。她私下对我说,我要是你就撞死到外头,回来做什么。”
换做平常,她不会说母亲半个不字,只是面对着两个同龄的女孩儿,她放下了戒心。
穆库什说:“二姐,宽宽心,你以后能找个更好的郎君。额娘让我来请你,说晚膳来我宫里吃。”
穆库什是个十分懂事的人,对于嫩哲跟她说的一切,她对外从不透漏一个字,连对她的额娘也不说。
嫩哲抬眼看看她,想起伊福晋说的话。但是穆库什十分诚恳,没有一点虚假的样子。应当是她的额娘不喜欢我吧,嫩哲心想。
她摇摇头:“不用了穆库什,我今天不舒服,不想用膳了。”
穆库什竭力邀请:“你不去父汗会不高兴的!”
嫩哲红着眼圈:“去了我会不高兴,你跟父汗说我身体不爽!”
穆库什只当她是今日太伤心怕阿玛和额娘看出来,遂不再坚持。
努尔哈赤认为嫩哲在别人宫中用餐有诸多不便,遂将每日聚宴的地方改在嫩哲宫中。
后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自己的私厨和吃喝用度之物分出来一部分搬到嫩哲这里,每日都与宫中居住的子女们一起用一餐,并命令福晋们不需参与,嘉福晋也退出了饭局。
阿巴亥和穆库什、嫩哲成为好友,特别是阿巴亥和嫩哲,因年龄更加接近,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穆库什和嫩哲日日夸赞自己的父亲,阿巴亥对努尔哈赤的印象有了极大的改观。
原来,他不只是杀人狂魔啊!小时候父亲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之关切,她更加想念自己的父亲。
阿巴亥与嫩哲谈到她数次拒绝努尔哈赤,嫩哲急得团团转。
阿巴亥内心越羡慕穆库什和嫩哲,就越思念自己的父亲,越思念父亲就越希望努尔哈赤也能像爱护穆库什和嫩哲一样爱自己。
而十几日不见阿巴亥,努尔哈赤也备尝相似之苦。终于忍不住,他拿着那双九尾凤钗去了阿巴亥那里。
阿巴亥不再排斥努尔哈赤,接受了那对凤钗,努尔哈赤欣喜万分。
每日邀请她与子女们一起吃饭、郊游、玩乐。他们和穆库什、嫩哲一起爬上城墙欣赏长河落日,一起围坐书房,谈古论今,读书写字。
阿巴亥享受着努尔哈赤的关爱,但是却拒绝了努尔哈赤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努尔哈赤一边无私地讨好她,一边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