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正欲找努尔哈赤禀报事务,走至殿前,听到里面是这样的状况,叹息一声,转身出了宫,去了额亦都府上。
褚英虽然比额亦都小了二十多岁,却是势均力敌。论资历,论军功,只有这两人才能相提并论。但是,努尔哈赤是把褚英当做储君来培养的,他的地位和影响力又要大于额亦都,特别是舒尔哈齐走后,努尔哈赤将本来分给舒尔哈齐以及他的儿子们的权力都收回,尽数交给了褚英,此时的褚英可谓风头无两。
额亦都明显比褚英狡猾得多,他非常注意团结、笼络别人,因此五大臣中的其余四位: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扈尔汉都与他关系很好,不少汗王子也与他过从甚密,他尤其擅长哄小孩子,像嘉福晋的儿子巴布海,富察的小儿子德格类,舒尔哈齐的六儿子济尔哈朗等,舒尔哈齐的二儿子阿敏也对他尊敬有加。
而褚英却孤傲自大,他自视贵为汗王原配长子,看不起其他侧福晋生的儿子们。只与亲兄弟代善亲厚,另外喜欢憨直的莽古尔泰,余下的弟弟们则正眼也不瞧一眼。对待那些有功之臣,他也是一样的态度,在他心中,那些人不过是奴才。
但是,他却不明白,千里之体溃于蚁穴。正是他平日的蔑视,给他种下了杀身之祸。
褚英到额亦都府门口,马都不下,用鞭指着府门的小厮道:“快去禀报额亦都,我要见他!”
府门的小厮只有十二三岁,是看门老奴的孙子,因爷爷上府内大解,他在门口暂时看着大门。他是不认识褚英的,偏偏这孩子也有几分拗脾气,见来人如此无礼,他就横着脖子道:“到钮祜禄大人府上,还不快下马!我家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
褚英被这孩子顶撞得又羞又恼,喝道:“你个兔崽子说什么?不认识你爷爷不是?”
孩子答道:“爷爷我自然认识,在府内拉稀的就是。你算个什么东西?”
褚英被激怒,甩开长鞭一鞭子抽过去,正中小奴的脸颊,他脸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小奴尖叫起来,又一鞭子甩去勒住了他的脖子,褚英用力拉紧鞭子,小奴被勒的喘不过来气,脸从白变红,从红变紫,从紫变黑,一开始两只手还拼命地抓脖子上的鞭绳,后来渐渐就不动了。
褚英心想,勒死这个小杂种也好,叫你们都知道知道顶撞本爷的下场!
恰在此时,小奴的爷爷从府内出来,一看褚英勒住了他孙儿的脖子,吓得连哭带嚎,跪倒在地,他在额亦都府门上看门一二十年,城中的大小人等无不认识,他一看当时情形,已然明白必定是自己的孙子有眼无珠,言语冲撞了褚英。
他上前抓住褚英的鞭子,哭着哀求道:“大阿哥,我孙儿年幼无知,您就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褚英也没有真心要杀他,于是手一松,孩子身体软下来,跌倒在地,老奴赶忙上前扶着,却见那孩子已昏死过去,鼻中仅剩微弱的鼻息。老奴急忙摇响了门上的铃子,这是遇紧急情况时,向内报信用的。
额亦都正在家中练习箭法,听到大门外报急,不知发生了何事。急忙命奴婢拿了外衣披着,带了人急忙赶出来。
褚英一见闯了祸,早就傻了眼,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老奴见额亦都出来,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求道:“老爷,请老爷救我的孙儿。”
额亦都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只当发生了什么意外,却没往褚英身上想,问道:“这是怎么了?”
老奴道:“奴才因去大解,我孙儿守在门口,他不认识大阿哥,必定是言语不敬,大阿哥小小管教他一下,没想到,他福薄,就这样了。”
额亦都怒道:“你这个老奴才越发没出息了,贵客临门,你偏懒驴上套屎尿多!”
又对褚英作揖道:“大阿哥,对不住了,是老臣没有管教好奴才!”又回头对身后的奴才们说:“还不赶紧把这小杂碎抬进去叫医士看看怎么样了?若能活就治,活不成就拖到城外埋了。”
一干小奴和老奴一起抬了小孩,向府内去。
额亦都假装毫不在意小奴的死活,笑着对褚英道:“大阿哥不必挂心,那是老臣家包衣的奴才,纵使死了,不过多给他家几两银子,他爹妈就高兴得什么似的,断不会有任何麻烦。您今天找老臣,是有什么事吗?”
褚英长舒一口气道:“本来想找父汗汇报辉发部军民安置的事情,父汗那里不方便,我说先找你商量商量。”
额亦都问:“大阿哥可是想到了什么好对策吗?”
褚英道:“赫图阿拉几面环水,想要扩城已然不可能。如今舒尔哈齐率部离去,不如就将辉发部安置到他们原来居住的区域。”
额亦都拍手笑道:“妙啊,大阿哥考虑的非常好,老臣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既然大汗那里不便,那明日你再回禀大汗吧,我自当附大阿哥所奏。”
褚英道:“既然如此,我们明日就禀报父汗定夺,我就告辞了。”
额亦都揖手道:“大阿哥既然来了,就请进寒舍喝杯茶再走吧。”
褚英被小奴的事件影响了心情,心中忐忑,面上尴尬,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下次吧!”
言毕,翻身上马而去。
额亦都捻着胡须,心中紧张思索。他先进府内看了一眼小奴,已然苏醒过来,医士正在给他按脖子,抻肩膀,额亦都问道:“他怎么样?”
医士答道:“回老爷,并无大碍,刚才是气闭了,顺了气就好了,脸上和脖子上只是外伤,不日即可康复。”
额亦都轻声“哦”了一声,出了门,让人备马,往皇太极府中去。
从皇太极和他的女儿定下亲事后,他和皇太极便产生了一种相互帮助的默契。在额亦都的眼中,褚英满身都是缺点,他恨褚英小小年纪与他并列,还对他不尊,誓要将自己的女婿扶植为汗位继承人。
额亦都简明扼要说了褚英在自己府门口殴打小童的事,当做一件让自己恼怒和窝囊的事向女婿皇太极发发牢骚。因为在他心中这个事不足以搬倒褚英,所以并没有郑重其事去说。
额亦都重点说了明日褚英准备向努尔哈赤汇报让辉发部的人安置在原舒尔哈齐所部居住区域,他对皇太极道:“这件事褚英考虑的极是,大汗正在发愁辉发部无法安置,所以你要赶在他前头给大汗汇报,让大汗对你刮目相看。”
皇太极摇摇头道:“岳父大人,我认为情况不是这样。如果对策这么简单,父汗也能想到,很多人都能想到,为什么父汗没有提出来?将辉发部尽数安排在一个造过反的地方,难保辉发部不会成为第二批叛逃的人。不过,现在确实是提这个事情的好时机。不用管他,明日大哥提出来,岳父尽管按照约定附和他,这也不算你对不住他。我今夜好好想想,考虑个万全之策,再跟父汗提出来。”
额亦都竖起大拇指道:“八阿哥果然聪明过人,我早就看出来褚英是个粗人,根本不具备治国理政的才能。”
皇太极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额亦都道:“我先告辞了,明日你我如约行事。”
皇太极拉住他道:“那个小奴还活着吗?”
额亦都翻着眼睛想了想,道:“哪个小奴?”因为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已然忘了。
皇太极道:“就是被大哥打的那个啊!”
额亦都道:“他没什么事,好着呢,就是脸上挂了彩。”又叹口气道:“不过,老夫心中窝屈,面上无光。跟着你父汗出生入死大半辈子,褚英却将我视作奴才。”
皇太极摇头说:“也是这个小奴不争气,他要是真死了,就能把岳父和他受的窝囊讨回来!”
额亦都抬眼看着他的眼睛,他明白皇太极的意思,在他们眼中杀死一个奴才根本就不是什么事,额亦都在紧张思索着,杀死小奴之后,该怎么栽赃褚英,又有几分获胜的可能,想来想去,觉得即使告到努尔哈赤那里,褚英打死一个奴才也不算大事,根本就扳不倒他。
于是说:“还是算了吧!即使这个小奴死了,最多坏坏大阿哥的名声,扳不倒他的。”
皇太极摇头道:“岳父岂不知道千里之体溃于蚁穴的道理,他已是父汗定下的储君,哪里就那么容易一下子扳倒他,只能是一件件小事,慢慢来!”
额亦都恍然大悟,点头道:“八阿哥放心,我回去就办!”
额亦都回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小奴的爷爷见额亦都未回,一直守着门等着。小奴却已先在他门内的住处睡着了。
半夜,额亦都亲自向祖孙两人的住处吹了迷烟,约莫半个时辰后,二人睡成死猪一般。额亦都进去掐住小奴的脖子将他勒死。
第二日,爷爷发现孙子死了,大哭着来报告额亦都,额亦都假意惊诧,急忙带人来察看。
额亦都恨恨地说:“这定是昨日大阿哥打了他之后留下了内伤”
老奴才跪下道:“我伺候了老爷一辈子,没有功劳有苦劳,老爷要为我们爷孙做主啊!”
额亦都道:“那是自然,我定拼尽全力为你们讨个公道。”又命人道:“去问福晋要100两银子来交给他!”
老奴一听一百两银子,登时心里喜极,他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也没想过此生能有这么多钱。
汗王殿,褚英提出了那个提议,努尔哈赤尚未表态,额亦都道:“禀大汗,臣以为大阿哥的提议非常好,如此正好解决了辉发部的安置问题。”
努尔哈赤表情凝重,头稍向左偏,看着像是要摇头的样子。
皇太极急忙说:“启禀父汗,儿臣认为,以新归顺之部居刚叛逃之地并非完全之策。”
努尔哈赤显然对他的话很感兴趣,身子前倾,微笑道:“哦,那以你之见呢?”
皇太极侃侃而谈:“以儿子看,不管是乌拉还是辉发,都不宜聚居,他们本就跟我们一样是女真人,应当像对待建州女真人一样对待他们,把他们分散编入四个旗,以后只称哪个旗,不称哪个部!”
努尔哈赤哈哈笑道:“八阿哥说的深合我意,难为你年纪不大,事情却考虑得如此周全。这件事就交给你和额亦都去办,你们翁婿两个务必办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