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妃宫中,众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啼啼哭哭……
巴布泰跪在嫡母阿巴亥面前,再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兆佳妃一句话提醒了他,母亲如此惨死,父汗连面都不露,他心中已知,额娘之死并没有那么简单,不可能仅仅是大妃凌压致死。
阿巴亥道:“事已至此,七阿哥节哀,现在风风光光把你的额娘葬了比什么都强!”
巴布泰擦了一把眼泪,心不甘情不愿地答了一声:“是!”
阿巴亥又说:“眼下必办的事就是报丧,内务部的人已在拟讣文,连需要你亲自去报的里外亲眷也列明了,你一会儿拿了出去,就开始办吧!”
巴布泰又答应了一声“是!”
阿巴亥伸手扶起他,替他整了整因慌乱悲痛扯坏的衣领,叹口气说:“七阿哥,眼下天热,虽说按侧妃之礼需要在家停丧七日,只恐你额娘撑不了那么久,我会命人去陵阴里多打些冰来,但也不敢保万无一失。一会儿报丧的名单来了,你看看,我想少不得还要往蒙古、哈达、乌拉、占河这些地方跑。虽说报丧需孝子亲去方显得尊重,但是我们现在情况特殊,不如让三阿哥、四阿哥、六阿哥、九阿哥、十一阿哥和你分头去报。”
巴布泰见她考虑细致,莫名感动了一会儿,回道:“全凭大妃吩咐!”又听到她说的这些阿哥里,只没有二阿哥代善、五阿哥莽古尔泰、八阿哥皇太极、十阿哥德格类、十二阿哥阿济格,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年幼另当别论,心中已明白那些人的母亲都做过正室,是嫡子,自然不能为一个侧妃报丧,他们极可能也不会为母亲穿孝,想至此又悲不自胜。
他知道母亲心高气傲,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做正室,更加止不住眼泪。
一会儿,内务部的急急地呈上讣文和报丧单子,阿巴亥过目了,递给巴布泰,巴布泰粗略一看,果然密密麻麻,各庶子、庶女、庶孙、庶孙女们连带的儿女亲家已不下百家,正如阿巴亥所说,蒙古的也有,哈达的也有,乌拉的也有,从东往西,远近有数百上千里,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阿巴亥忙向内务部的交代,将孝布送到前面提到的那几个阿哥府里,命他们即刻起身,分头去报丧,三日内必须都回来。
巴布泰也急忙出去了。
这时,兰儿进来道:“大妃,大汗在我们宫里,叫您过去一下!”
阿巴亥道:“我正说找他!”
于是慌忙地来到正宫,见了努尔哈赤不由得他说话,先说道:“这丧仪办起来千头万绪,我说你再不能当甩手的掌柜了,里头女人的事我还能应付,等家族亲眷的男人们来了怎么办?”
努尔哈赤凄然一笑道:“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原是我糊涂了,现在家大业大,场面也大,不比孟古那时候,难为你了!”
阿巴亥道:“现在正经的,该叫内务部的人将那苍蝇头一般的丧葬事务单子拿来你看,赶紧派人在外面搭棚子吧。还有,天太热,过不了七天她就臭了,我已经让内务部的人去打冰了,但是他们统共也就那么几十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努尔哈赤说:“你放心,绝不偏劳你一个,一会儿让他们拿来单子我看,我们来个男主外,女主内。”
阿巴亥笑道:“一言为定!”
努尔哈赤伸出手掌,阿巴亥会意,两人击了一下掌都笑了。努尔哈赤一把将阿巴亥揽入怀中,阿巴亥将头靠在他肩上,听着这个饱经风霜和摧残的男人疲惫的心跳,心疼不已。
努尔哈赤紧紧抱着她,这个单纯、善良、正直、宽厚的女孩儿,在这个人人为钱财和权力争的你死我活,丑态百出的漩涡中,她能始终不改本色,这是多么的难得!
作为正室,她的这份简单的性情,不知让自己省了多少心,他庆幸自己立她为大福晋,立她为大妃,如果现在这个位置上是伊妃,是富察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可是,嘉妃不是也很简单吗?为什么自己觉得嘉妃不能做大妃?努尔哈赤突然明白,阿巴亥身上除了单纯,还有一种特别向上的生命力,那是正直勇敢,那是聪明机变,那是敢于担当。与这比起来,嘉妃的温柔算什么,姊轩的才情算什么,阿巴亥才是真正活在他灵魂里的女人。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偌大的世界,我眼里只有你,你眼里只有我,这个世上只有你和我!
内务部大总管急吼吼地来找大汗和大妃,走到正宫门口,一眼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他呆呆地看着,丝毫不觉得尴尬,也忘记了退避。这两个人抱在一起的画面是如此和谐美丽,仿佛他们原本就是一体的,他从没见过这么浑然一体,这么美不可言的拥抱,暖暖的,一时感动,竟要落下泪来。
阿巴亥抬起眼睛,看见了他,缓缓松开努尔哈赤,道:“大总管进来,大汗正说宣你呢!”
努尔哈赤回过神来,坐回座上,大总管跪着给努尔哈赤呈上伊妃葬礼事务清单,努尔哈赤看了,果然如阿巴亥所说,密密麻麻向苍蝇头似的,折子折起来有两寸厚。
努尔哈赤皱皱眉头道:“如何这般繁琐?”
大总管说:“这是建国前后,大汗定的律仪中定好的,侧妃之喪该当如此。”
努尔哈赤叹口气,后悔该以庶妃之礼葬了她,但又不能反悔。
大总管也是个明白人,低头道:“因事出仓促,天气又热,何况打上来的冰也不足数,丧事该简略一些。”
努尔哈赤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就照你的意思把一切不必要的缛节删去,再拿来我看。”说着将折子递给大总管。
不过半个时辰,一寸厚的折子已变得只剩三折纸,努尔哈赤看了非常满意。
嫩哲来了,伏在母亲身上哀哭,从小到大,这位生母对待她的种种过往,在她脑海中一幕幕闪现,她是恨她的,同时又是爱她的。
她知道母亲悬梁自尽,虽然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深信,却无力无心去深究。
伊妃的丧礼就这样匆匆五日就结束了,她被葬在赫图阿拉城外的东山上,孟古的右侧。
努尔哈赤觉得伊妃已死,一切恩怨自当一笔勾销,为了防止皇太极和巴布泰兄弟之间再起恩怨,努尔哈赤严禁阿巴亥和尚方司将伊妃给孟古投毒的事情外宣。
出于对皇太极的褒奖和抚慰,努尔哈赤赏了他五十亩良田和一处宅子。
奇朵在牢中,并不乱说话,尚方司掌握的几件事,也全坐实在伊妃身上,加上皇太极为他求情,他又是伊尔根觉罗姊轩的父亲,所以伊妃死后不久就被放出来,依然在医士院供职,与老婆住在努尔哈赤赏的宅子里,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伊妃的父亲知道女儿已死,万念俱灰,在牢中不吃不喝,没几天也死了。努尔哈赤心中怜悯,派人将他送回家乡安葬,并将伊妃之前转移到娘家的财产又都拉过去,依然交给了伊妃的母亲。
玉容见伊妃死了,松了一口气,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被她牵连。现在她放不下的事只还有一件,那就是她的父亲杀死了阿巴亥的父母,不知道哪天父亲也会像伊妃这样突然被审问,又突然死去,到时候自己的结局又会如何,她想都不敢想,不禁又深深担忧起来。
同样松了口气的还有皇太极,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么轻松就侥幸过关,伊妃和奇朵都为了自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都没有将他供出来。伊妃原是抱定了自己必然可以逃过一劫的心,谁知大意失荆州,局面早已不可挽回,她却一无所知,因此走向死亡也是情理之中。
奇朵是抱定了必活的心,更是守口如瓶,按照皇太极教的丝毫不差地说,除此之外一个字也不多吐。他知道女儿受宠,老婆安在,对生活充满期待。
伊尔根觉罗姊轩在又惊又惧又喜中度过了这段不平静的日子,堂姐的死,她丝毫都不难过,反而同皇太极、玉容一样长舒一口气,父亲再也不会被她牵累,她死不足惜,死有余辜。她不但盼回了父亲,父亲还重见天日,官复原职,这个结局太好了,比她原先想要的结局都好,但是她却不知该感激谁,她不知道是谁在帮她,帮父亲,只有感激天神,日夜在宫中供起萨满之神。
姊轩请求努尔哈赤让她出宫看了父母两次,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互诉衷肠自然不消细说。
姊轩又细细地问父亲这几年的情形,奇朵怕给女儿惹麻烦,还是按皇太极教的说,姊轩心中感激起皇太极来,想到:我原想着他看我的眼神不稳重,定不是好人,没想到却是救我父的恩人,看来确实错怪他了。
经过这件事,努尔哈赤对皇太极的好感陡然又增一层,觉得这个孩子不仅精明能干,且善良正义,又加上身世可怜,对他疼爱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