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亥心如刀绞,又不敢痛哭出声,咬紧下唇,倒抽一口气,唤道:“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欣慰地笑了笑,伸手摸着她的脸颊,阿巴亥将手捂在他手上摩挲着:“努尔哈赤,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有气无力,望着她的眼眸微笑道:“今生,我对你怎么样?算不算得上是个称职的丈夫?”
阿巴亥道:“你对我如父如兄,给了我太多的恩宠和荣耀,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丈夫。”
努尔哈赤摇摇头:“我不是说恩宠和荣耀,我指的是爱情,阿巴亥,今生,我真的爱过你,你有没有爱过我?”
阿巴亥听他如此说,抓着他的手,破涕为笑道:“这么多年,你不明白吗?”
努尔哈赤又摇头:“我真的不明白,有时候我觉得你是爱我的,有时候我觉得你对我根本就不是爱情。我爱你,所以我不容许任何人分享你,可是你,你”
阿巴亥道:“我如何了?”
努尔哈赤说:“你有时候表现的过于大度了,东歌那时候,伊妃那时候,包括后面的姊轩那时候,你都过于端正大度了。只有一次,我觉得你是真的爱我,那就是因为嘉妃那次……”
阿巴亥叹息道:“你这就不讲理了,我能如何?你说说我能如何?让别的后妃都独守空房吗?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以为那时候我不难过吗?但是我一次次劝自己,你是正室,千万不能拈酸吃醋,给努尔哈赤找不痛快。特别是我那几年不能生育的时候,眼看你的年龄也大了,又怕耽误你开枝散叶。按你这么说,我这些大度通通都错了!”
努尔哈赤淡然笑了笑:“我最羡慕的一对夫妻是隋文帝杨坚和独孤皇后,你知道吗?夫妻之间应当犹如天鹅一般,一辈子只有一个终身的配偶。”
阿巴亥道:“那你说说,为何独孤皇后死了之后,隋文帝会夜夜笙歌,留恋花丛?”
努尔哈赤摇头道:“那是另外一回事,我敢肯定,他心中只有独孤皇后。”
阿巴亥又将他的手捂在自己脸上,道:“好吧,你就把自己当隋文帝,我就是你的独孤皇后。”
努尔哈赤道:“我还要跟你商量很多事,现在我病入膏肓,不知道还能好不能,必须交待一下后事。”
阿巴亥的眼泪又流出来,道:“你不要说这个,我不想听。”
努尔哈赤说:“阿巴亥,你必须听,这不仅关系到你的命运,也关系到大金的权力稳定。目前,我立了八大贝勒,以前已经让他们共同轮流主政,但是,你清楚,将来的大汗只能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多尔衮。原来,我想着我还能活好多年,到时候多尔衮也就大了,能够顺利继位,不想今年遭此横灾。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来得及为多尔衮做,而他今年只有十五岁,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都比他的年龄大,他们也立了不少军功,有着强大的势力,特别是皇太极,这么多年以来,他几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这是我一直纳闷的地方,代善和莽古尔泰的缺点都很明显,但是皇太极却看上去毫无缺陷……”
阿巴亥道:“你觉得是因为八阿哥过于贤明吗?”
努尔哈赤点点头:“过于贤明,对的,他是过于贤明了,贤明到连代善的亲生儿子都拥护他,不得不令我生畏。他贤明得十分不真实!而因为他从来不犯错,所以他的势力只有累积没有削弱。这是十分可怕的,你知道为何去年我要封多尔衮为旗主贝勒吗?我就是想让他脱离我们的羽翼,去闯一闯,培养一些自己的权势”说至此,努尔哈赤十分伤心,流下了眼泪,道:“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他掌管两黄旗只有短短一年时间。”
阿巴亥听着这些,脑袋嗡嗡直响,她也担忧起来,又不知如何去解决:“大汗,你说怎么办?”
努尔哈赤道:“如果我留一道遗书,命多尔衮继承汗位,也未尝不可,只是那时候,必将引起血雨腥风,多尔衮很容易被孤立,到时候你们母子都难以保全。如今八大贝勒里,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占了三个,他们都听你的,代善一定听你的,阿敏和济尔哈朗因为是我的侄子,并没有资格继承汗位,因此他们势必观望,只会拥护那个铁定会继承汗位的人。皇太极和莽古尔泰虽然关系不错,但也只是各自为阵,不足为虑。为今之计,我打算留下遗嘱,让八大贝勒共同推举大汗,多尔衮可稳稳得到四票,阿敏和济尔哈朗继而也会投向他,他必能继承汗位,而又其他人无话可说,多尔衮顺利继承汗位,必然又能俸养你到终老。”
阿巴亥感激他如此为他们母子考虑,哭道:“大汗说如何就是如何!阿巴亥一切都听你的。”
努尔哈赤于是下令传来笔帖式,起草了一封通告,大意是八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共同主政,大汗亡故后,集体推举大汗。
阿巴亥每日精心照料努尔哈赤,亲自用药汤为他清洗疮口,并亲自为他敷药,但是,还是没能挽回什么,数天后,他们弃船登车,缓缓而行,这天,来到了离沈阳四十里的叆鸡堡,努尔哈赤因疮毒感染,突然昏迷不醒,医士们手忙脚乱,灌了一些回魂汤,又是掐人中,又是针刺脚心,不久努尔哈赤清醒过来,自知归期已至,对阿巴亥道:“阿巴亥,我真的快要走了。”
阿巴亥这些天的眼泪都没有干过,方才努尔哈赤昏死过去,阿巴亥早已又哭得死去活来,见努尔哈赤清醒,阿巴亥拼命忍住不哭,哆哆嗦嗦对努尔哈赤道:“努尔哈赤,你要振作精神,你一定会好的,我没有你不能活。”
努尔哈赤道:“你赶紧传令,让我的儿子们都来,另外让五大臣也来,我要一一对他们交代一下,多尔衮现在在哪里,你第一个通知他。”
阿巴亥道:“他在皮岛,准备与毛文龙开战。”
努尔哈赤叹息道:“你的优点是单纯,缺点也是单纯,我既然捎信让你来,你就该知道我命不久了,你居然不先告诉自己的儿子,让他提前回来夺得先机。”
阿巴亥一听,心中大呼自己愚蠢,又怕努尔哈赤着急,于是道:“你放心,我现在就派八百里加急先去给他送信。”
皇太极与额亦都此时就在沈阳城中,自从奇朵死后,他们一直密切关注着努尔哈赤的状况,始终没有离开沈阳。此时,他们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知道努尔哈赤已将要不行了。
于是两人不待通知,急急赶往努尔哈赤驻地。
此时是八月十日,距离努尔哈赤彻底闭上眼睛只还有一天时间。
皇太极和额亦都赶到时,努尔哈赤已陷入弥留,昏迷不醒。大妃阿巴亥日夜陪伴,不敢稍离。
额亦都以有国事要奏为名,将大妃阿巴亥赶到偏室。
努尔哈赤去世时,阿巴亥并不在身边,只有皇太极和额亦都在。听到皇太极和额亦都的举哀声,阿巴亥急忙强行闯入,她知道自己彻底失去了努尔哈赤,痛哭不已。
汗王努尔哈赤终年六十八岁,而阿巴亥年仅三十七岁,他们的三个儿子,阿济格二十一岁,多尔衮十四岁,多铎十二岁。
努尔哈赤是她和她的三个儿子的依靠,此时,她的天塌了下来,她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一下子变得孤独无助。阿巴亥担心有人会欺负他们母子,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这样的事情就发生了,并且情况比她所预想的还要糟糕一百倍。
执政的诸贝勒阿敏、莽古尔泰、济尔哈朗等人逐渐赶来,还有岳托、硕托、杜度、萨哈麟等努尔哈赤孙子辈的小贝勒。
皇太极和额亦都当众宣布所谓的努尔哈赤遗命:大妃饶丰姿,然心怀嫉妒,每致吾不悦,虽有机变,终为吾之明所制。留之恐后为国乱,俟吾终,必令之殉。
阿巴亥心中知道,这必然是皇太极矫诏要自己的命,虽然气愤之至,然而,放眼望去,来的人里连一个自己人都没有,于是对皇太极说道:“你来的时候汗王已经昏迷不醒,几时告诉你的?我陪伴了你父汗二十多日,他何曾说过 一句让我殉葬?”
额亦都冷笑道:“汗王英明睿智,岂会将殉葬之语提前告知你,让你施计谋乱?何况,大汗为何将你赐死,天下人心中都知道,你也知道,就不要再装糊涂了!”
阿巴亥凌然盯着额亦都道:“大人此话从何而出?什么天下人都知道?我也知道?”
额亦都撇着嘴道:“你还要老臣提及旧事吗?你不怕臊,老臣都替你怕臊!当年你数次出宫私会大贝勒,将汗王气得将你休弃,你忘了吗?大汗之所以叫你殉葬,就是怕你再做出丑事。”
岳托、硕托、萨哈麟在旁听到涉及自己的父亲代善,脸上一红。
阿巴亥气得浑身发抖,说道:“大汗已知冤枉了我,一年之后就将我迎回,这是举世皆知的事。大人此事再提旧事,实属居心不良!”
额亦都眯着掉稍眼,撇着嘴,轻蔑地说:“我与大汗从小相知,大汗引我为挚友,私下跟我说过无数次,从来没有信任过你,不是看在十四阿哥和十五阿哥年幼的份上,早就把你杀了,你还在这儿,没羞没臊自称冤枉!”
这时,皇太极已发动众贝勒众口一词,要求她为努尔哈赤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