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大妃请命的臣子继续一次次上奏,努尔哈赤觉得时机成熟,召开汗王大会,公开讨论这一问题,在规模浩大的声势面前,皇太极和额亦都都不便再说什么,代善虽然窃喜,却也没有勇气公开表态。
努尔哈赤派何和礼、费英东夫妇前往接回阿巴亥和多铎。
此时的阿巴亥已在山村生活了一年多。一年来的辛苦劳作,使她彻底失去了贵妇人应有的光彩,手指粗糙,皮肤灰暗,唯有一身布衣收拾的整洁利落。
多铎的病早已好了,每日在村中跑着玩耍,渐渐长得黝黑健壮,并跟着那些近卫军们常常练习武艺,因此,从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出落成一个英武非常的少年。
这一年来,努尔哈赤思念着阿巴亥,也思念着多铎,又死死忍住没有去看过他们母子。
不仅多铎喜爱上了山村的生活,阿巴亥也早已把自己当做一个农妇,要不是那些近卫军的存在,她恐怕早已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身份。阿巴亥终于明白庶母纳喇氏为何定要回去过自己的田园生活,这份自在与惬意,是宫中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阿巴亥也会思念努尔哈赤,会挂念他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伤,会担心他因为儿孙们大动肝火,犯了昏厥的老毛病。
她刚开始对努尔哈赤还有怨气,随着时间的沉淀,那些怨气渐渐消散,只剩下牵挂。
阿巴亥每日亲自打水、摘菜、烧火、做饭、洗衣,亲自耕田、播种、收获,日子过得宁静而充实……
这一日,何和礼和东果格格,费英东和他的妻子——褚英的女儿,率领浩浩荡荡的礼仪队伍,款款而来。
阿巴亥正在门前的石阶上洗衣服,她的西边是一处半亩大的菜地,菜地上架着几处竹子做的,菱格形的菜架,上面爬满了瓠子、南瓜、黄瓜、豆荚秧子,其上果实累累,一个个毛茸茸的瓜豆,从叶子后伸出头来……
见几个马车顺着大路而来,后面还跟着宫人打扮的几百个随从,阿巴亥起身看去,门口站的近卫军也都凝神看着,他们自从接了看守阿巴亥和都铎的任务,也在这山沟待了一年多,早就憋闷异常,也对前程绝望,现在见宫里有人来,无不欢欣鼓舞,欢呼雀跃。
阿巴亥却淡淡的,又坐下去继续搓洗衣物。
何和礼和费英东坐一辆车,东果和褚英的女儿坐一辆车,东果远远的就从车内探出头来,想要看看阿巴亥生活的环境,这一年来,她无数次来看望阿巴亥,都被村外的近卫军拦了下来。
东果还和嫩哲一起来过一次,也被近卫军毫不留情地拦住。
此刻,她终于来到了阿巴亥生活的地方,虽然青山绿水,但毕竟是荒郊野外,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东果,难以想象阿巴亥究竟吃了多少苦,忍不住流下泪来。
褚英的女儿问:“姑姑,你哭什么?”
东果拭着眼泪道:“我哭大妃遭此无妄之灾,在这穷乡僻壤吃了一年苦!”
褚英的女儿说:“人人称道大妃机敏多智,看来实在不假,她不仅俘获了爷爷的心,二叔的心,连姑姑的心都俘获了!”
东果呵斥道:“休得乱说,大妃之所以得人心是因为贤德,怎么是因为多智?”
褚英的女儿撇撇嘴道:“若非多智,岂能十二岁就被立为正室?若非多智,岂能熬死那么多强劲的竞争对手,一枝独秀?若非多智,岂能让爷爷心心念念,放下架子,让我们接她回去?”
东果道:“住口,越说越没边了,在你父亲的事上,大妃是出过力的!”
褚英的女儿道:“姑姑认为我是三岁的孩子吗?当年若非阿玛射她一箭,彻底惹恼了爷爷,爷爷怎么舍得囚禁阿玛,阿玛又怎么会幽禁致死?”说着也哭起来。
东果被她这番话说的哭笑不得,感慨道:“三人成虎,事情传来传去,到你这里,居然成了这样。姑姑是亲身经历了那些事的,也是你阿玛的亲姐姐,你该信得过我,回头我仔细给你讲讲,免得你受奸人蒙蔽!”
褚英的女儿不悦道:“姑姑这样说,认为我夫君是奸人吗?”
东果倒抽一口凉气,道:“我可没有那么说!此事说来话长,回头我原原本本给你讲。”
到了阿巴亥房子前的土崖下,何和礼命车队停止前进,他率先跳下车来,费英东也跟着下来,后面车旁的两个丫头,分别伸手从车中搀下东果和褚英的女儿。
一人高的土崖东侧是一个三尺多宽的土坡,通向崖上,何和礼和费英东就站在坡下等着女眷。
东果从车中出来,迫不及待地冲过去,由于过于心急,她忘记了礼节,跑在了何和礼和费英东前面,率先上了土坡,顺着土坡上去,崖上是一片开阔平整的土地,可以一眼看到低头洗衣服的阿巴亥,和她西侧郁郁葱葱的菜地,以及身后三间低矮的瓦房。
阿巴亥依然低头洗着衣服,虽然刚才看到了那些车和人,心中也明白必然是宫里来了人,但是阿巴亥却懒得理任何从宫中来的人,现在,对她来说,宫里意味着麻烦和纷争不断,而这里意味着宁静和自由。
站在台阶上的两个近卫军先发现了东果,其中一个走到阿巴亥身边轻声说:“大妃,大格格来了!”
阿巴亥猛的抬起头来,这一年,她想过很多可能会来看她的人,东果无疑是其中重要的一个,可是东果没有来,阿巴亥对她十分有气。只是抬头看了东果一眼,又低下头洗起了衣服。
东果看到身着粗布衣服,亲身劳作的阿巴亥,不禁悲从中来,又抽泣起来,见阿巴亥只是瞥了自己一眼,似是不认识一般,心中更加悲戚,她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东果想道。
东果走近她,轻声道:“额娘,我来了!”
阿巴亥低着头,不吭声,她的眼圈也红了。
东果屈下身来施礼,施礼毕,又对着跪下来,哭泣道:“这一年我来看过额娘几十次,都被村口的近卫军拦下了!”
阿巴亥知道错怪了东果,眼泪夺眶而出,起身拉起东果,两人抱头哭起来。
这时,何和礼、费英东和褚英的女儿也都上来了,见此情景,费英东和褚英的女儿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撇撇嘴,他们这一小动作被何和礼尽收眼底。
何和礼施礼道:“大妃,臣等来了!”
阿巴亥和东果一听,急忙松开胳膊,两人分开站立,费英东和褚英的女儿也上前对阿巴亥施礼,阿巴亥叹息道:“我已不是大妃,你们何必如此,快快起来!”
褚英的女儿道:“奶奶快别这么说,您如今苦尽甘来了,爷爷命我们接您回去呢!”
阿巴亥摇头道:“岂有休弃的妻子再次归家的道理,你们回去告诉大汗,他若舍不得十五阿哥,就只管将十五阿哥接走,不必顾虑于我,若舍得,就让十五阿哥陪着我,阿巴亥对大汗感激不尽!”
东果道:“大妃此言是误解了父汗的一片深情了,他不是让我们来接十五阿哥,是接大妃你啊!”
阿巴亥摇头苦笑道:“阿巴亥如今已成了山野村妇,也过惯了这自由贫贱的生活,宫中礼节废忘一空,已俨然是粗鄙之人,侍候大汗岂不是辱没了大汗吗!你们不必劝,我意已决,绝不会更改!”
四人面面相觑,正在这时,多铎从外面回来,满头满脸的汗水和尘土,欢快地提着一只野兔。
四人急忙迎上去,将多铎吓了一跳,一溜烟儿跑到阿巴亥身后,惊恐地说:“额娘,这些人是谁?他们要做什么?”
东果道:“十五弟,你不认识大姐了么?”
多铎怔怔地看着她,真如不认识一般。
阿巴亥道:“他病好之后,已将宫中的事全忘了!”
东果又吃惊又心疼,盯着多铎问道:“多铎,你告诉姐姐,你真的不认识姐姐了吗?”
多铎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你!”又仰头问阿巴亥道:“什么叫姐姐?”
东果失望地叹口气,垂下泪来,因父汗震怒,这母子俩吃了这么多苦,东果突然意识到,阿巴亥和多铎不应该由他们四人接回去,应该由父汗亲自来接。
于是,转身走了,回到车上去。
何和礼和费英东却不这么想,他们受命而来,如果完不成使命,就显得过于无能,于是铁了心要硬磨下去,干脆坐在台阶上,做出一副长住不走的样子。
阿巴亥也不理他们,只管洗衣、晾衣、打水、做饭。何和礼不住起身想帮阿巴亥干活,都被阿巴亥推开。
褚英的女儿见姑姑东果回到了车上,自己干站着没意思,也回到车上,眼看着天将黑了,东果对她说:“你去告诉那两个人,不必等下去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大妃不会跟我们回去的。”
褚英的女儿早已又饿又闷,巴不得赶紧走,于是急急忙忙去传话,何和礼和费英东只得过来见东果,三人又详细商议了一番,领着人马回去了。
三个人将阿巴亥和多铎的生活状况,以及多铎失忆的情况详细告诉了努尔哈赤,并把阿巴亥不愿回来的话详细学了。
努尔哈赤的心口生生的揪着疼,他心疼阿巴亥,他心疼多铎,他后悔当初过于愤怒,让他们母子受这样的苦。阿巴亥的背叛和私藏财产,现在在他心中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努尔哈赤决意第二日就去接回阿巴亥和多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