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堂堂的大贝勒代善已经成了一个十足的废人。
人不废之,其自废。哀莫大于心死,代善的心早已死了。
从努尔哈赤和阿巴亥双双死去之时,从皇太极在大政殿即汗位,焚香告天之时,代善已经成为一名彻彻底底的废人,人云亦云,无是无非,无生无死,无情无智。
皇太极继位为汗之后,与十四位贝勒议定君臣之间的礼仪,并且盟誓昭告天地。誓词赋予代善与阿敏、莽古尔泰三位大贝勒教训子弟的特权,他们对阿巴泰、阿济格等十一位“子弟贝勒”,有管教之权、辖束之权,如果这些贝勒藐视代善三人,则将短命而亡。
1627年(天聪元年)正月初一,后金国举行新年朝贺仪式,皇太极居中,代善与阿敏、莽古尔泰分坐其左右,四人并肩端坐殿上,接受群臣叩拜。
仅仅四年之后(天聪四年),阿敏被囚禁。
1631年(天聪五年)八月,代善与子岳讬率正红、镶红二旗兵丁,参加了皇太极发动的进攻大凌河之战,父子分领本旗兵攻城之西面。金军围城历时三月,击败总兵吴襄等来援明兵四万,生擒监军张春,迫使粮尽援断的大凌河总兵祖大寿开城投降。当时被擒各明朝官员都跪拜在地上,唯独独张春不跪。皇太极大怒,拉弓想要射死张春,代善劝谏说:“这个战俘想以死成名,何必杀死他成全他?”于是,皇太极对张春置之不理。
也对代善更加冷淡……
其实,代善早就看透了皇太极的想法,他比莽古尔泰要通透得多,于是,1632年(天聪六年)年初,代善主动要求放弃自己与皇太极平起平坐的特权。
沽名钓誉的皇太极自然不允许,但是代善反复坚持,皇太极最终同意将代善和莽古尔泰的座位低于自己,分别坐在他的左右。
同年,莽古尔泰暴毙。
代善听到莽古尔泰暴毙的消息,既不震惊,又不悲痛,似乎这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代善淡淡地笑了一下,他的心已经没有了。
皇太极让兄弟、子侄们都去挑选林丹汗的遗孀,那些富有且美貌的女人,像物品一样被爱新觉罗的男人们挑来选去,代善也像其他人一样,做足了样子,冲上去。
而且,为了表演真实,他努力演戏,执意不要那个贫穷的遗孀,而自贱身份与济尔哈朗共抢一个女人。最后,皇太极为了作践他,成全了济尔哈朗,而给了代善另外一个女人——苏泰。
.......
他不知道该恨谁,不知道该感激谁,他能恨的只有软弱的自己……
代善追上莽古济,设宴款待了她,并馈赠财帛给她。
皇太极听说后,亲自登门责问自己是何居心,代善没有做任何争辩,还是那么淡淡一笑。
之后,皇太极小题大做,立即召集诸贝勒大臣会议,罗列给代善一堆罪名。
并当众斥责他这个大哥,努尔哈赤的原配所生的儿子,努尔哈赤偏爱了一辈子的儿子,早在皇太极出生之前就与父兄上战场的人。
皇太极道:“古往今来,无论强大的君主,幼小的君主,拥戴为君的,都是君主。既为君主,就要一统制令,怎能不分轻重?而今,正红旗(代善所统)贝勒等轻视君主之处太多。大贝勒以前随我征伐明国,违背众贝勒意愿欲中途回军。出征察哈尔时,又固执欲回。此外,赏罚不公,偏袒本旗。我喜欢的人,他讨厌,我厌恶的人,他喜欢,这不是离间相互关系吗?”
代善还是不争辩,他不想多说哪怕任何一个字。
皇太极在历数代善罪状后,宣布闭宫不出,要众贝勒另选他人为君。
于是众贝勒集议,给代善定罪,并跪请皇太极亲政。众贝勒一致谴责代善蔑视汗王的行为,拟革去大贝勒,并削和硕贝勒职,夺去十牛录人口。
皇太极又又又一次表现了他的“宽容”,他决定给予代善从宽处理,免革贝勒职,免夺十牛录人口。
代善被责以后,更加心如死灰,不问世事。
崇德元年四月,皇太极登基做了皇帝,建国号为大清,改元崇德 。
五月,代善的三个儿子萨哈麟病逝,皇太极特意和代善、岳托去浑河观看渔猎,以解代善之忧。代善认为皇太极要与自己修好,而自己也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他并不知道,这只是皇太极耍的一个手段,欲要夺之必先予之。
八月,皇太极谕令郑亲王济尔哈朗等集议岳讬之过,议定的五条罪状中第一条便涉及代善。虽然这些罪过,全是莫须有的罪名,可是诸王竟然将此定为大罪,拟处死岳讬或“监禁籍家”。
后来皇太极下谕,岳讬免死释放,革王爵为多罗贝勒,罚银一千两。
同年冬,皇太极讨伐朝鲜,命代善跟随。代善并不知道,这又是一个坑……
第二年,皇太极命追论征朝鲜时诸王大臣违犯军纪之过。
按照皇太极的指示,法司给代善定了六条罪:一、违令多收十二名侍卫;二、诬称系吏部车尔格令其多收;三、明知多收侍卫而说不知;四、以戴翎侍卫充当使令下役;五、违制在朝鲜王京养马;六、妄遣家丁私往造船处。法司拟议革代善亲王爵,罚银一千两,马匹人丁入官。
皇太极召集王公贝勒大臣,当众宣布这些罪状,羞辱以后,“悉宥之”。
崇德四年,南征的多尔衮率军归来,皇太极命代善和众王、众大臣出城迎接。
多尔衮面容悲戚,策马上前,跪地向皇太极和代善禀告,代善这才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岳托和玛占率军征明均殁于军中已将近一年了。
代善呆呆地听着这个噩耗,仿佛与自己无关,仿佛又与自己有关,良久,他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视为心肝的儿子们啊!
代善悲不自胜,从马上掉落下来,倒地痛哭,良久,皇太极命左右扶代善上马,且哭且行的过程中,代善再次哭倒于马下。
丧礼过后,代善居家痛悼,他已经五十七岁了,从痛失父汗,到痛失心上人,再到连连痛失爱子,又接二连三被皇太极当众责难,如今,真是身心如同一堆灰烬,就是神仙再世,也难以使他回春了。
代善彻底老了,老态龙钟,犹如七十岁的老人一般。
皇太极率诸福晋和代善以及诸贝勒、文武官员等,去叶赫狩猎,代善再次摔下马,腿脚受伤。
皇太极见他全然成了废人,对他不再有戒备警惕,亲自策马至前,下马亲为代善包扎,以金巵赐酒,饮毕叹道:”朕以为兄长年高不可驰马,兄长奈何不自爱?“于是停止射猎,返回盛京。
皇太极额外开恩,允许代善乘舆缓行。代善还是淡淡一笑,他已宠辱不惊,他已心如止水,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蠢女人苏泰,只知道缠着代善求欢,政治和权力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但是,她却真的关怀他,在他身边尽心照料,知冷知暖。
代善在苏泰的陪伴下,更加不管世事,赋闲在家,种田钓鱼,读读《西厢记》,品品《牡丹亭》,只是每每看到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依然会泪眼婆娑,他眼中泛出光来,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少轻狂的时刻。
他看的多了,苏泰也看懂了,他流泪时,苏泰也会陪着流泪……
他不知道苏泰也有思想,他不知道苏泰也有感情。
代善问苏泰道:“你为何哭?你懂这几句话吗?”
苏泰用她学的为数不多的满语和汉语,道:“我懂,爱情,就是我可以为你去死,也愿意为你而生!”
代善心头一震,没想到一直被他忽视,被他视若无物的女人,居然能懂他的心。
代善一把将苏泰揽入怀中。
代善与苏泰就这么过起甜蜜的田园生活,直到四年后,那个惊心动魄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