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冰凉的水在全身散开，将昏迷的林夭激醒，从头到脚全都湿透了，冷水混合着血液在身上流淌，全身上下的伤口，又一次传来撕裂的疼痛。他已经不知道这是今晚的第几次被淋醒，只觉得这夜晚太过漫长，好像永远都到不了尽头一样。
自从那日之后，霍去病就将林夭用铁链子锁了起来。白天将林夭绑在马上，随大军出征，晚上则安排士兵轮流把守，在林夭睡着的时候，泼上冷水。林夭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个日夜，就这样度过，这些日子，他都没有进过食，只有在自己快要饿死时霍去病才会命人给自己喂下米汤，维持自己的生命。每次霍去病都会拿捏得极好，都是在自己饱经痛苦，濒临死亡的时候，再给自己喂食。
每晚霍去病都会派人用鞭子一遍一遍抽打林夭，打的林夭皮开肉绽，直到林夭快要疼死的时候，再停下来在凉水中放入药，泼在林夭的身上，那种魂不附体的痛苦，让林夭徘徊在生死的边缘。
饱受身体心灵上的摧残，但林夭并不恨霍去病，他知道这是自己自有应得，他想用这种方法赎罪。
霍去病并没有按照他传递给乌维的路线行军，而是绕道敌军后方，沿沙漠南缘，向西北迂回至居延泽，再向西南行军，从北向南发动进攻，这样的路线与传递出去，从南向北的路线正好相反。而他很清楚，乌维会对自己传递出去的消息深信不疑，所以必会加强南方的防御。北方自会疏忽，这样霍去病便可趁虚而入，消灭河西的匈奴人如探囊取物。
而他传递给乌维的信息，成为了霍去病取胜的关键。看来霍去病早就知道自己是细作，并利用了自己特殊的身份。
林夭此刻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他从不想伤害任何人，无论是匈奴人还是汉人，所以当时为乌维传递军情，有一半原因是受乌维的胁迫，另一半也是他从心底里不希望汉军与匈奴军短兵相接，所以会放出消息，想让匈奴人赶快撤离。可他没有想过，乌维竟然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置那么多人的生命于不顾，延误军情，最后无论是匈奴人还是汉人都死伤无数。这次，消息是真的会害了汉军，是假的却害了匈奴人，而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就算将自己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他本无害人之心，却有太多人因他而死，这让他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良心上的折磨，这种感觉你身体上的疼痛更加让人痛苦。
他想要以死谢罪，都成为了一种奢求，生命完全被他人左右，他连自己的生死都做不了主。林夭感觉全身瘫软，沉重的眼皮怎么也睁不开，就在他又要昏迷之时，一旁看守的士兵有用凉水将他泼醒，这样的折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林夭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希望……
马背上不知颠簸了多久，林夭的头紧紧的贴在马脖子上，颈间是霍去病为他栓上的铁环，铁环的位置已经将外面的皮肤磨烂，流脓。铁环上连接着铁链，每次铁链的震动都会使铁环摩擦到林夭的伤口，带来锥心的疼痛。而铁链的另一头就握在霍去病的手中。
林夭此时就如同牲口一样，在肉体和精神上受着双重痛苦。
已经筋疲力尽的林夭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凭借背上阳光灼烧的感觉判断时辰，那灼热感已经从微热到滚烫有到微热再到微凉，他并不清晰的意识反应着，现在应该已经是傍晚。他感觉到马儿停了下来，因为这样铁链不会震动，颈间也不会那么疼。他似乎听到霍去病的声音，让大军在此安营扎寨，短暂休息。但那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清晰。
此时铁链猛然被人扯动，铁环接触到已经溃烂的脖子，使林夭全身颤抖，下意识的抓住铁链，缓解脖子上的疼痛。不用想拉动铁链的那个人一定是霍去病。
林夭眼睛也缓缓睁开，眼前出现的便是霍去病那俊美的容颜，但现在看见这张面孔却让他全身毛骨悚然，瑟瑟发抖。
霍去病的阴沉的声音有一次响起：“这样都能睡着，看来是我折磨的你还不够啊。”那语气并不刺耳，声音也不大，却每个字都如同一把利剑一样，将林夭的心划开，鲜血直流。
话音未落，颈间的剧痛，已经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霍去病腾空而起，手中紧紧的抓着拴着林夭的铁链，将林夭硬生生的从马上扯了下来，然后甩动铁链，林夭的身体随着铁链的转动，划出一个弧线。霍去病就在这时将拽着铁链手松开了。林夭连同铁链一起掉进了面前的河水中。
在被抛出去的那刻，林夭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颈上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或是疼的太过剧烈，已经让他麻木了。河水冰凉的触感都没有让他清醒，而是催促着他闭眼，让他去寻找极乐世界。
他缓缓地下沉，再向下，直到河水淹没他的头顶，他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终于不用再受折磨了，终于可以赎罪了，终于可以解脱了，下沉，再下沉······
可颈间又传来阵阵刺痛感，好像有种力量从颈部传来，阻止着自己下沉，将自己拉扯着上升。直到自己的头顶再一次露出河面。
他感觉有一个温热的手掌，钳起自己的面颊，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喂给了自己，逼着自己咽下去。
鬼魅一般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还没折磨够你，怎么会让你死呢？”
突然林夭感觉自己头皮一阵撕裂的疼痛，霍去病拉着林夭的头发，将林夭硬生生的从水面提了起来，直到他的脚完全悬空。霍去病贴近林夭的耳朵，阴冷的说道：“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话音刚落，霍去病的嘴角露出了邪恶的笑容，轻轻的放开手，悬空的林夭再一次坠落到冰凉的河水中，而霍去病的声音一遍遍地在林夭的耳畔回荡。“这是背叛我的下场，这是背叛我的下场，这是背叛我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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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林夭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此时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到达地狱啊！但那冰冷的河水让他清醒了，他没有死，依旧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之中。今晚霍去病没有派任何人看守林夭，只是将铁链的另一头钉在了河岸上，其实在林夭看来，这便是多此一举，因为就算他不被拴住， 他也没有力气跑。
月光映照着他已经惨白的面孔，此刻他的容貌，应该连厉鬼见着都会害怕吧，林夭无奈地笑着，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也就只有他了吧。
借着月光，林夭向远处看去，突然感觉这里似曾相识。
定睛一看，这里竟然是弱水，前方便是花海，已是盛夏，花儿竞相绽放，花朵的娇艳，配上月光的柔和，宛若人间仙境一般。
此刻，残留在脑海中的记忆如同潮水一样袭来，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幕幕又重新出现在林夭眼前。
他还记得那日霍去病将着弱水的传说之时那份神采奕奕的神色，记得霍去病手拿明黄色鲜花时的满脸温情……
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弱水不绝，情义已绝，花海如旧，故人已逝。
曾经的那个霍去病不会再出现了，是因为自己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现在的霍去病，就如同一个陌生人一样，林夭从来没有想过霍去病会变成这样，在他的身边，林夭只能感觉到不安，即使他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专注的想着霍去病，并没有发现有人正在靠近自己，直到那人的声音响起：“小林子，你还好吗？”
林夭转过身来，抬头看见一旁的方平，弱弱的喊道：“方大哥你怎么来了？”
方平蹲下身子，离林夭更近了些：“我来救你出去。”其实林夭被霍去病囚禁的事，已经在全军都传遍了，早就想来救他，可是霍去病看的实在是太紧了，一直没有机会下手，今天正是一个好机会。
其实赵虎和梁风也想来一起救林夭，但方平并没有让他们过来，其一是因为现在霍去病已经变得太危险了，若事情败露，他们两个必死无疑，而霍去病可能会碍着儿时曾帮过他的份上饶他一命。没错，如果仅仅凭着自己平阳侯的身份，方平断定霍去病不会网开一面的。其二是因为，人多容易暴露目标，被人发现，而且他有种预感，以林夭的脾气是不会和自己走的。
听到这句话，林夭心中十分感动。此生能有这样的兄弟值了。
但他还是犹豫了片刻，对方平说：“方大哥，谢谢你的好意，我是不会走的。”
方平虽然早就已经料到林夭会这样说，但亲耳听到的时候。方平的心中还是如同刀绞一样，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沉声问道：“为何？”
林夭没有丝毫迟疑的说道：“赎罪。”
方平急声说道：“你已经赎够罪了。”
林夭摇了摇头说道：“不够！”
方平心中一紧，他似乎能明白林夭的用意了。
方平沉默了许久，紧紧皱着眉头，说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我想他会原谅你的。”
林夭睁大了眼睛看着方平，不敢相信他的话！他……他竟然知道了！林夭犹豫的说道：“方大哥你都知道了？”
方平长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都在等你亲口承认罢了。”
林夭低着头，喃喃说道：“对不起，方大哥，我辜负你对我的信任了。”
方平摇了摇头说道：“我倒是没什么，你对不起的是霍去病，他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为了你，他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再次出征匈奴，你怎么忍心在让他饱受相思之苦？你觉得这样对待霍去病公平吗？一个他信任的兄弟，一个他放在心尖的女人，同时背叛了他，你让他怎么接受这个事实啊！”
林夭面露难色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让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对于我的背叛，霍去病只要发泄在我的身上就好了，可是，若是他知道了真相，我怕他会彻底崩溃的，那样的话，对他太过残忍了。”
方平无奈的说道：“你现在这样做，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
林夭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至少他还可以保留一丝期望。”
方平皱了皱眉头说道：“只怕期望的越多，失望的越多，你有想过吗，若是你真的不小心死在他的手上，他就将一辈子活在自责内疚之中，你这不是帮他，是在害他啊！”
林夭望着方平，眼神中布满了诚恳的请求：“不，不会的！你不说，我不说，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就让它掩埋在河西的黄沙中吧。方大哥，我求你，我求你不要告诉他！就让他一直留着那份希望吧。”
方平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林夭认定了的事情，再怎么劝说也不会让他做出改变的。现在当务之急是保全林夭的性命，以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吧。
方平跳进水中，将林夭往岸上抱，说道：“我不告诉他也行，但你要是一直在水里泡着，明天早上估计早就在鱼肚子里了，还怎么让霍去病折磨，怎么赎罪啊。”
林夭觉得方平说的对，也没有反抗，任由方平把他往岸上抱。
方平顺势握住了林夭手腕，他要替林夭诊脉，看看林夭身体到底怎样，他也好对症下药。
可这一诊脉，脉象竟如此异常，方平眼前一亮，又诊了一遍，心中闪过无数疑惑，暗道：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