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怎么卖?”柳依依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偏生鲛人耳尖,滞了手里落笔的动作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黎信拍拍柳依依的肩膀:“妹子,你要是穷得过不了日子了你就跟我说,虽然你哥吝啬,但饭还是能管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信目光复杂:“鲛人的元魂珠价值连城。”
“没有这种东西,”柳依依道,“当初他们为了取他的元魂珠,还割了他的舌头。”
“鲛人的鳞片能做成世上最坚韧的盔甲,多锋利的刀枪都不能穿破,骨头能研墨成香粉,油脂能做成千年不熄灭的长明灯。”黎信捂住脸,“你家鲛人的眼神都能把我身上戳出洞来了,你别问了,他不会打你,但我的人身安全没有保障。”
“我只是问问,”柳依依抚着鲛人的头发,小声的解释,“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要得到鲛人,特别是俞家那个老不死的,他竟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人心深不可测,不是他太坏,是你太善良了。”黎信给自己倒了杯茶,瞧着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他神情有些微妙,“你别卖鲛人了,你这脾气性格,独自一个人在江湖里走,活不过三天。”
“我真的就只是问问。”柳依依捏着鲛人的下巴,一字一顿承诺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永远都不会。”
鲛人的神情稍稍柔和下来,明明他没有在笑,但那个表情落在柳依依眼睛里却比笑容还要暖心。
鲛人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边儿上黎信啧啧的捂着眼睛:“你俩节制点儿。”
柳依依一巴掌拍掉他的爪子:“不跟你闹了,我要走了。”
黎信诧异道:“上次我回倚风阁时,是谁拉着我的袖子不松手非缠着我要洛城旧巷张家铺的糖葫芦?是谁偷偷跑来我屋里翻东西要找零食?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就要走了?”
“闭嘴,不是我。”柳依依一脸严肃,“我要回家了。”
黎信便明了她的意思,柳依依与他和大哥都不一样,她不是无父无母流落在外而被义父抱回来养的,而是昏迷在溪流之畔被捡回来的。她被捡回倚风阁时年岁稚嫩,但已经记事了,她一直嚷着说想要回家,是义父不肯放她回去。
“挺好的。”黎信眉眼里有淡淡的惆怅,世事难料造化弄人,有的人有家回不得,更多的人世无家可归,“林老爷子近期正好要到寿辰,你要是回去了,双喜临门,也算是桩美事。”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走了啊。”
“等等,洛城郊外多匪寇,你带上把剑防身用。”
“麻烦,不要了。”柳依依拉起鲛人便往外走,临走时还不忘仔细叮嘱黎信,“你千万要记得得把那两样东西交到老头子手上。”
“知道了。”黎信一面应着,一面细细观察手心里两样东西,从材质与花纹上看只能依稀认出两样东西都是价值不菲,不过要问它们来历,黎信还真猜不出来。
“李伯,备轿。”管家就候在门外,闻言连忙应下,“信爷,您要去哪儿?”
“百晓堂。”
偌大洛城就算是个消息不灵通的聋子,也会知道城中有个百晓堂,那是江湖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黎信作为常常南北往来的商人,当然是这地方的常客,他前脚刚踏进门里,便有小厮笑脸迎将上来。
黎信皱着眉躲开边儿上拥挤的人流,略有些不悦:“今天怎么那么多人?”
小厮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有些喘不上气:“信爷您不知道么,昨日慕家和俞家联合发了一张悬赏令。”
黎信还真没听说过这事儿:“什么情况,谁那么能耐,一次得罪了武林两大门户?”
“柳依依。”小厮回道,他后半句话在嘈杂的人流里显得模糊不清,黎信没了耐心,便径自去阁楼前边的公告栏那里看。
百晓堂的公告栏,很少会贴上新的告示,虽说那是贴悬赏单和告示的地方,但后边人若非名门贵族,悬赏单根本不能摸得上去在黎信所知的这许多年来,公告栏上只有寻炎国公主的寻人告示,如今终于换了新鲜血液,多了一张女子的画像。
那眉,那眼,那鼻与唇,黎信再熟悉不过。
“柳依依,涉嫌谋杀宋夫人以及俞家老太爷。”旁边的字表明了那两家的态度,他们用了天价来悬赏他们,是的,就是他们,获得赏金的前提是柳依依与随从,全尸送到慕家。
黎信不知她动机,但想起她来时说起的替老爷子刷个任务,大概取这两位的性命也就是她所谓的任务了。黎信半低着头去看手里红绳系起来的玉佩与扳指,猜想他们的来历大抵也与之相关。
“信爷好久不到这儿来了,怪想您的。”有只白皙似玉的手搭上他手掌,堪堪遮住了上边的东西。
黎信听到这声音又惊又喜,他一抬头就能瞧见女人用团扇半遮着容貌,团扇上绣的桃花栩栩如生,桃夭之华恰似她眉眼弯弯:“好东西千万要藏严实了,不然被歹人瞧见了要上手来抢,那事情就麻烦了。”
黎信听罢将东西严严实实藏到袖子里,拱手作礼道:“西蜀一别已经半年多了,珊瑚夫人,别来无恙否?”
“承您吉言,万事顺心。”珊瑚夫人笑笑道,她微微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模样风情万种,但骨子里却是凡人所不敢亵渎的清高。这位夫人便是百晓堂的主人,来历不知,性命不知,只因为她腕上总戴着一条红珊瑚手链游走在武林之中,故而世人都喊她珊瑚夫人。
珊瑚夫人一经出现,原本喧嚣的声音瞬时都寂静下来,所有人都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
珊瑚夫人微微笑着向诸人点头,带着黎信穿过前厅,走进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小院。
“你帮我瞧瞧这两样东西什么来历?”黎信把东西双手奉上,珊瑚夫人却蹙了眉头,有些嫌弃的不肯接过,“死人的东西,拿远点。”
“死人的东西?”
珊瑚夫人指着玉扳指道:“那是俞老太爷的玉扳指,至于玉佩是谁的我不知道,你要是想知道它来历,我就让玉栾去帮你打听,届时她会给你消息。”
黎信却听出了她话外之音:“为什么不是你亲自与我说?这才回来多久,你又要离开洛城了?”
珊瑚夫人半低眼眸,抿唇浅浅而笑:“我在找人,只停驻在一个地方,找不到的。”
黎信记得许多年前初见时,她在河畔放一盏河灯,手心里紧紧攥着红绳系起的红色珊瑚,她说她在找人,找了许多年了,辗转江湖千百趟,看遍了风雨变幻,由孑然一身变成阁楼主人,手中握着千万条江湖消息,却始终没找着她想要的那条。
她似乎不懂得有个人常常南北来往,也是为了追寻追随。
黎信试探性的问:“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如果我问你你究竟在找什么人,会不会有些唐突?”
“不会。”珊瑚夫人淡淡道,“我在找我夫君。”
那瞬空气凝滞不动了,黎信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为什么他会离开你,这样天仙似的夫人,竟也舍得放开手么。”
珊瑚夫人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有些恼,恼极反笑:“他眼神不大好。”
尴尬的气氛愈发让人难受了,两个人下意识都抬眼去打量对方,四目相对时忽又都笑了。黎信问她:“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不知道,或许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么?”
“随缘。”珊瑚夫人低着头,半落的碎发遮得她皮面上的神色模糊不清:“很高兴来这一遭能与你结识,只可惜我逗留太久了,再找不到他人,那我就只能当他死了,自个儿回家了。”
她家在哪儿,黎信不敢问,只是忐忑的想要问她姓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珊瑚,无姓。”她笑笑道,“临别时,我希望你能听我一句忠告,美丽诱人的东西往往会让贪婪者丧命。”
“譬如黄金,美人?”
“非也,”珊瑚夫人道,“是金色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