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问题。
一时间脑海中愠怒情绪远胜于直面俞长浩给她带来的不安与恐慌,怒极反倒成了浅浅笑意,她挑高眉头反问道:“你看见我的时候想起了谁呢?”
俞长浩眯着眼睛打量死到临头反倒露出来一副笑脸的姑娘,指尖轻轻描摹她的眉眼轮廓,梦呓般喃喃:“唐——”
他的言语戛然而止,因为在吐露出下一个字眼之前,回神过来的无绝期猛然撞上他的腰,他猝不及防被撞倒一边儿。万幸的是身侧的信徒反应得足够敏捷,在他单薄的身子撞上墙壁之前把他给扶了住:“大人。”
俞长浩微微扬起唇角,指尖按在太阳穴上露出一个头疼般的神情:“你的粗鲁令人作呕。”
“你也算是人吗?”无绝期的指尖指向俞长浩的鼻尖,用他所能够想到的恶心词汇来形容眼前这个让他憎恨了足足十余年的男人,“你明明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十多年我看见你了,那时候你明明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你怎么非但没死,还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俞长浩没对此作出反应,反倒是忠诚于他的信徒为此不平:“粗鄙如你懂什么?这是诸神的馈赠,这是吾神伽陵的恩赐!”
“刽子手狡猾的辩词,魔鬼穿上白色衣袍,难道就可以掩饰自己的肮脏与恶心么?”无绝期拔出佩剑,三尺剑锋在冷清月光底下令人陡生寒意,他拿剑尖指着俞长浩的脑袋,但俞长浩毫不在意:“污蔑吾神者,只有死路一条。”
语音刚落,周侧白袍的信徒便忠诚的执行了俞长浩的命令,将无绝期和柳依依严严实实围住,
“找准机会,逃出去,我希望你生还之后,能够跑到远一点儿的地方。”在第一波攻势围上来之前,俞长浩轻声叮嘱道。
周遭白衣信徒的长剑指向他们,柳依依的心弦一紧,攥住无绝期的衣袖,用她平日里所唾弃的温言细语,轻声道:“你,不要死。”
无绝期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将她严严实实护在自己身后。待白衣信徒聚拢而来,待长剑向他们劈来之时,无绝期的长剑在包围圈最为薄弱之处,杀出一条血路来。
飞溅的血液沾染上姑娘浅青色的衣裙,她轻咬下唇,用眨眼的片刻来犹豫,随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追上她。”俞长浩作为旁观者,不紧不慢命令道。
白衣袍的信徒试图完成他的指令,然而脚步迈开的那一瞬间,虚影闪过他身侧,冷风一阵吹拂而过,再抬眼时候,长剑剑锋已经抹过他脖颈。
鲜血喷溅而出,血液开出的诡异花朵绽放在白袍上,也绽放在凶手的衣袍上,他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厉鬼,鲜血飞溅在他身上,脸上,而他的眼睛,眨也不眨:“想去追她,先变成一具尸体吧。”
“年轻人,你的身手令人出乎意料。”俞长浩难得对某个人生出些许兴趣来,虽然表面上看来无绝期的年纪比他稍长,但在他眼中,无绝期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联想起方才无绝期口不择言的辱骂,俞长浩很乐意代替他的父母亲亲手教导他什么叫做规矩。
俞长浩一取下腰间软剑,信徒们便知道他打算亲自参战,在心中暗骂自己的无能连大人所吩咐的小事都不能够好好完成的同时,信徒们悄无声息的避开无绝期,向姑娘方才跑去的方向追过去 。
俞长浩的软剑垂在手边,比起将软剑当做剑来使用,他更喜欢将软剑当做锋利的软鞭。毫无疑问,软剑像跟柳条似的垂下的形态十分滑稽而且可笑,但是这样情形之下,作为对手的无绝期并没有笑出来的心情。
“你说你十余年前见过,就在唐家?”俞长浩对于他的自述十分感兴趣,“而你显然不是我的信徒,也不可能是我同盟们中的一个。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拼了性命想要保住的那个姑娘到底叫什么名字。”
“你不是看清楚了她的眉眼么?”
“如果她真的姓唐,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姓氏,那么我会为她送人头的愚蠢而感到由衷的开心。”俞长浩微微笑道,“不过在探明情况之前我想你需要为你刚才的失礼付出相应的代价,譬如——”
言语未尽俞长浩虚影一闪,再露面时已经闪到了无绝期身后,他手中软剑抵在无绝期左侧脖颈上,他在无绝期耳边轻声发笑,像是狩猎者成功捕捉到了自己窥伺已久的猎物一般愉悦。
无绝期寒毛倒竖,但却没有惊慌,就在俞长浩使力要用剑锋缠上他脆弱颈项之时,他侧开脑袋弯腰躲过,而后手环住俞长浩的腰。
俞长浩顺着他使力的方向翻了个圈,口里发出一声嗤笑,像是在嘲笑他的猎物有多不自量力般。他手里的锦扇抵上无绝期的额头,眼眸冷厉。
无绝期蓦然愣在原地:“蛇骨扇?”
扇尾所指之处从他眉心转移到他的眼睑上方,俞长浩为他口中言语略感诧异:“你挺识货。”
“老爷花费巨大精力为挚友所锻造而成的神器蛇骨扇,最后竟然落在你这种人渣手上,多可笑。”言语未尽,无绝期侧过脑袋,手腕一转,三尺长剑刺向俞长浩的腰间。他的攻势被俞长浩轻松躲开了。
俞长浩有些恍惚,神情很不自在;:“挚友?他是这么形容我的么?”
他言语时的神情似是在疑问,但是显然他不打算接受任何人的回答:“我可以接受逝者的指责与叱骂,但是卑微如你,即便是屠戮中唯二的幸存者也无权指责和评判我的行为。”
“好了,年轻人,我们是时候结束这场无趣的谈话,,而你也应该接受你的口不择言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了。”俞长浩闪身躲开凌厉的攻势,手中软剑一划,霎时间撕裂虚空,也将对手的皮肉划开一道森森的伤口。
而另一边,柳依依独自穿行在深巷之间。
彼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折腾了半夜的喧嚣繁华早已经落下帷幕,只余下户门紧闭的死寂与寂寥的街道。
柳依依确切的明白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哪里,那是城西的客栈,那里有能够将她紧紧庇佑在风雨之外的人。他沉默和稳重,想必此时正为独自溜进林家府邸的姑娘而忧心忡忡,他不会知道彼时他心上的姑娘正在接受怎样的艰难险境。
偌大的街市上只有姑娘一个人匆匆的脚步声,夜风很凉,月光也很凉,柳依依觉得冷,只能下意识裹紧衣袍驱散来自心底的寒意。
尾随而来的凶徒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那一声一声清晰的穿过虚空落在姑娘的耳朵里,她的心顿时像是擂鼓一般。
匆匆步履在碰见地面上的石子时戛然而止,她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随后白色衣袍的凶徒们围拢而来,锋利的刀尖在月光底下闪着寒芒,直指姑娘娇弱的身子。
难道要死在这种地方么?姑娘自嘲的问,对此她自己的回答是否定的。
她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有心尖上不肯舍弃的牵挂。她还不想死,于是她忍下膝盖因为尖利石子而产生的剧痛,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她身形微晃,镇静的皮面上却是令人不敢小觑的狠厉神色。
“你们一定要记住自己的死期。”柳依依拔出短刀,迎面而去。
皎皎寂月,当与酒长歌。
鲛人依靠在窗框边儿上,手里握着一壶酒,他喜欢喝酒,尤其是烈性的酒,因为鲛人的体温常年冰冷,他的血液也同样是冰冷的,所以他喜欢烈酒入喉之后温暖感觉。
他仰望的眼眸漆黑似深渊的颜色,平静无波,但是实际上他的内心暗流涌动。
她还没有回来,萦绕在心上的不安让鲛人烦躁的情绪,有好几次他想直接冲到林家去找人,可是想起临别之时姑娘千叮咛万嘱咐的表示她自己能够完美处理好事情时,他又暗暗压下了沸腾的冲动。
彼时候客栈里的人都已经睡下,周遭静谧如死。
鲛人半低眼眸,突然轻蹙了眉头,空气有一缕难以觉察的血腥味在逼近,伴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脚步声。他随声而望,在清冷月光下看见了蹒跚而来的姑娘,她最爱的浅青色衣袍上沾满了肮脏的血液,她的步子蹒跚,她像深秋时枝上迎风的柳叶遥遥欲坠。
鲛人是跳下去的,从楼宇的三层楼上一跃而下,跳到柳依依的面前。
柳依依满身是血,他难以分辨姑娘是否受了伤,伤在何处,故而他看着柳依依,手足无措,甚至不敢碰触她。
“哑巴,”血污将她的皮面映衬得苍白,而她冲着鲛人扬起一抹笑,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叹息又似感慨般轻声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