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偏僻角落的一道裂缝里，有明珠闪烁着不起眼的寒光。
鲛人的眼珠子往山鬼的方向转过去，山鬼半皱眉，闭眼点了点头，随后将自己怀里冰冷的尸首平放到地上。山鬼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而另一边，鲛人的手已经往缝隙里镶嵌的那颗明珠伸去。
珠子在缝隙里卡得有点深，幸好鲛人手长指甲长，才堪堪够得着，小心翼翼的将那珠子从里边取出来。
柳依依看半天也没明白他们的意思，正打算开口去问，却见石室里灯火闪烁了一下，随后慕言几个人发出类似惊呼的声音。柳依依扭头去看，正巧瞧见地上平躺着的那具男尸皮肉消散而去，只余下乌黑颜色的尸骨平摊在地上，没有眼珠子的空洞眼眶盯着天空的方向。
柳依依吓了一跳，忍不住也咦了一声。
鲛人将手里边泛着寒芒如同清晨露珠般的珠子给山鬼递过来，山鬼低低垂着脑袋，没有伸手来接。
“幻珠幻珠，能让人步入梦幻境地的珠子，”山鬼声音低哑道，“如今梦都醒了，还要这珠子有什么用处呢？”
山鬼说着，提着裙摆站起身来，尸骨的手还攥在她手里，她稍微用力一捏，整具尸骨就像是面粉糊成的脆弱玩意儿，瞬间变成一堆黑色的粉末散落满地。山鬼的步子一动，尸骨粉末便随着轻风飘散而去。
山鬼的的视线飘忽，口里的语气却很坚定：“我们走吧。”
话一说罢，她转身就走，梗着脖子再没回头。
慕言所说的藏剑冢的出口处是一处陡峭悬崖，待他们走到了地方，打开了门，果然没错。
耀眼的阳光从打开的石门里突然跳进来，把几个习惯了墓道昏暗飘忽的火光的几个人弄得有些不适应，不得不眯起眼睛。在阳光普照之下，他们看见巍峨的远山与郁郁葱葱的树木，口鼻里涌入的清新空气叫人忍不住眼眶湿润。
在藏剑冢里一直紧紧绷着神经的崔颖像是一滩泥似的糊在墙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见太阳了。”
其他几个人又何尝不是他这种想法呢，故而都像是摊泥似的，靠墙的有，摊在地上的也有，只有山鬼和鲛人还眯着眼睛看远山连绵起伏。
那两个人的动作神同步，都是眯眼抱臂的动作，柳依依看得刺眼，不由得啧了一声：“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啊。”
这话是不由否定的肯定句，被质疑的两位也没否认的意思，鲛人不会说话，于是山鬼作为发言人开了口：“两百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好像不认得我来，我以前跟他借过东西，就是缝隙里那颗寒珠，如今也已经还他了。”
所谓两百多年前，应该就是鲛人还没被关在林家古井里的时候。
柳依依忽然生了妒忌的心思，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生个几百年，当个老妖怪。
“那时候哑巴应该还不是哑巴吧，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
山鬼一脸惊诧的看着柳依依：“知道啊，他叫——”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东西？”慕临的声音忽然拔高，把没有防备的柳依依吓了一跳，以至于没能听清楚山鬼口里所吐的话语。恼怒的姑娘回头瞪了慕临一眼：“你能不能小点儿声，见鬼了么？”
慕临小声嘟囔了一声还真是，指尖直直指着天际一块小黑点大惊小怪道：“快看那里，快看。”
几个人都转眼过去瞧，眼瞳里倒映而出的黑点初时并不分明，待它渐渐近了，众人才看清楚它的轮廓。
那是由一群黑色乌鸦拼凑而成的类似云朵的图案，里边有乌鸦多少只根本估量不出大概数目来，其密集程度叫人看了忍不住头皮发麻。随着乌鸦扑棱着翅膀向他们飞近，钻进耳朵里边的还有乌鸦刺耳的尖叫声。
“它们好像是在像我们这边飞过来。”崔颖心中惊诧之时，忍不住往后稍稍退了两步。
几个人闻言忍不住都白了皮面往后退了两步，心跳的节拍跟着乌鸦尖叫的声音逐渐加快。
群鸦确实是向着它们几个人飞来的，从天际遥遥而来一路飞到墓道洞口，在洞口外边尖声怪叫，用黑色珍珠似的眼珠子滴溜溜打量着他们。说也奇怪，这群乌鸦居然都没敢跨雷池半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通得灵性震慑于出鞘宝剑的威力，又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
群鸦冲着山鬼尖叫，山鬼侧耳，如同倾听一般。
半晌之后山鬼眯了眯眼睛，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要来了。”
谁要来了？柳依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却见山鬼的身子往后退了两步，而后冲着山崖一跃而下。鲛人离她最近，见状试图拉住她，却只拉住了她的一方衣袖。
布料撕扯开裂的声音在群鸦叫声里显得格外突兀，把几个愰神的人都唤回了魂，他们转眼过来，眼睁睁的看着山鬼如同飞花一瓣飘落在虚空里。
群鸦尖叫着飞冲而下，在山鬼的身体砸到地面上嶙峋怪石之前搭成一片云朵，将下落的身子接了住。
山鬼稳稳跳到地面上一块巨石上，回眸一笑。在山崖洞口里的几个人目瞪口呆，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这地方好邪门。”
如今也就只有邪门二字能够准确描叙他们所见所闻了。
“刚才她说他来了，谁要来了？”柳依依蹙眉诧异道，“别是借道那群鬼兵的头目吧？”
话音刚落，又见天际阴云滚动缓缓逼近，片刻功夫便将大半的天空遮挡住了。阴云蔽日，将天地间的光亮严严实实遮挡住，云层里电闪雷鸣。而地面上狂风呼啸着路过峡谷，风声如同厉鬼的狞笑声般令人心生寒意。
风声里突兀的出现了马蹄踏过地面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号角声。
一队由森森白骨组合而成的军队向着山鬼缓步而来，山鬼见得此情此景，也没有畏惧，定定站在风里，眼珠子盯死走在军队最前边骑着白骨马手持长剑的将领。
他身是白骨，却穿着红衣，正与山鬼身上的红衣相互映衬。
山鬼蓦然红了眼眶，只见将领跳下马，单膝跪在面前。
峡谷里风声很大，站在山崖上的人不能听清楚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只能借着闪电光芒看见白骨将军被山鬼打了一巴掌，微微侧过脸颊。他又把脸转过来对着山鬼，又被山鬼一巴掌招呼过去，似不够解气般，山鬼还抬起了脚。
但是顾忌着他这幅白骨架子散掉，最终还是没舍得踢下去。
山鬼紧紧将他抱住，在电闪雷鸣里相拥。
白骨将军的手按在山鬼的肩膀上，俯首在山鬼耳边，山鬼点了点头，回眸往山崖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终他们相互携手，翻身骑上只余下白骨的马，在昏暗天色里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