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之疾源于气候不适,以及郁结于心,”大夫诊断道,“只需平日里多加调理,便能不药而愈。”
“多谢大夫。”宋煜侧躺床榻上,肩披狐裘,身覆绒被,床边儿上还放着烧旺的炭火盆子,可他还是觉得冷,海边的寒冬即便不落雪,但这不意味着温暖。
宋煜脸色苍白憔悴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大夫看着他,不由自主皱紧眉头:“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虽说留雨城在南方从不下雪,但是冷的程度与北方并不逊色,明明都是怕冷的气性,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跑到这里来?”
“一个两个?”宋煜轻挑眉头,“还有谁会像我,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
“也是一个年轻人,身子骨比公子你还差,”大夫笑笑道,“非得跑来遭这风吹的折磨,也是很有毅力呢。”
很显然大夫口中所说的年轻人与宋煜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沾边,他便不再怀抱好奇心理,只是淡漠的笑了笑道:“或许那位远道而来,同样也身负要紧事件吧。”
眸光一转,恰好瞧见房门外小厮恭恭敬敬站在门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有要事汇报,但是碍于外人在场,不敢明说。
没等主子宋煜开口,老大夫便径自识趣的告辞了:“家有贵客,先行告辞了。”
待老大夫的身影渐行渐远,就连脚步声音也听不见了,宋煜才皱着眉头问前来汇报的小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几日公子让小的暗中留意杨公子的动向,查清楚藏人之所,”小厮回道,“小的已经找到先前与叶姑娘同行的两个人,他么此时此刻都住在岐巷一处院子里。”
小厮顿了顿,问他:“公子是否打算要向那两位下手?”
宋煜确实有此打算,他不满于先前鲛人与柳依依联合杨宣私藏叶怜风的事情,这种不满情绪甚至可以升级成为恨的程度,不仅仅为先前过节,更因为嫉恨,宋煜不明白,缘何故同样是鲛人与人类的组合,为什么柳依依和鲛人便能相守,而自己和叶怜风明明两情相悦,最终却只能落得永世分别的下场。
负面情绪直接导致宋煜对鲛人和柳依依生出歹毒心思,残存的理智让宋煜不至于做出过分的事情,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唆使别人做出过分的事情。
宋煜试图唆使的目标是杨二爷:“你给杨二爷送消息过去,告诉他鲛人和柳依依的藏身之所,他是个聪明人,会知道该做些什么。”
小厮连忙点头,转身欲走,方迈了步履听见后边宋煜的声音:“你把带来的刀剑,也都送过去吧。”
宋煜口中刀剑即是他花费不少时间精力才搜集到的锋利武器,它们的材质让持有者可以轻易划破鲛人坚韧的鳞甲。
价值连城的东西说给就给,年轻公子为此毫不心疼:“反正它们留在这里也已经毫无用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待往后,有的是偿还时日。”
正因为宋煜慷慨解囊将兵器送给杨二爷,柳依依与鲛人才会身临惊险境地。
院落偏僻,往常时候别说有人会经过了,就连条狗都不会来,所以当杨二爷的人将小院包住时候,即便是对人身安全最不伤心的柳依依,同样也察觉到异乎寻常之处。
起初来人只是零散两个查探消息的,他们警惕的观察小院中的情况,鲛人的步子一踏出去,他们便相视一眼,飞快的躲进了深巷拐角地方。
“那又是什么人?”柳依依满腹疑疑惑道,她半蹙眉头,神情不悦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死盯着我们,难道活着不好么?”
鲛人凝望着眼线们藏身的拐角,神情有些微妙。
“这里不能再留了。”柳依依不知为何缘故,总觉得心中莫名其妙泛滥着一种诡异的情绪,那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感觉暗暗警告着柳依依,离开这里。姑娘向来喜欢遵循内心,“我们离开这里,马上就得走。”
柳依依半低眼眸,柔软的手掌轻轻按在发紧的胸口上:“我总觉得,今天夜里,会有事情要发生。”
鲛人敏感的察觉到了身侧姑娘的不安心思,他遗憾的是他不能够说话,他能够做到的事情是握紧姑娘的手无声劝慰。
海边冷风吹拂而来,惹得身形单薄的姑娘打了一个寒颤,柳依依生性怕冷,她的身子骨也向来受不得寒,来到留雨城这些时日,姑娘大部分的时间都耗费在屋子里。她怕自己吹了凉风会生病,所以行事向来小心翼翼,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躲过去。
脑袋因病昏昏沉沉,身子也变得笨拙许多,姑娘强撑起精神,在书房里写了封辞别的信,信中所书是她对杨宣多日来颇为照顾的感激之情,也写清楚了匆匆离开的原因。
柳依依将书信给了鲛人不知道从哪儿拎出来的男孩儿,临走之前叮咛嘱咐说,一定要把书信亲手交给杨宣。
随后柳依依和鲛人,趁着暮色四合但长夜未至,匆匆离开小院。
柳依依本来打算先离开被人盯住的小院,而后再想下一步该往哪儿去,她以为鲛人的脚程已经够快了,没想到后边的人如此锲而不舍的跟了上来。
他们显然存着要将目标置之死地的心思,远远的看见柳依依和鲛人,便引弓拉弦。
鲛人抱着柳依依,因为顾忌着姑娘染病的身体,他没选择正面跟追上来的人打。
一昧的退让毫无用处,那只会让追兵撵得更近。
柳依依攥着鲛人衣襟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白,与此同时姑娘也被病痛折磨得神思昏沉。耳畔不断传来箭矢风声,柳依依咬了咬牙,强逼自己恢复神智。
她还不想死,更不想拉着鲛人一起死。
“去海边。”柳依依沙哑着声音说。
姑娘因病而弱气沙哑的声音在风中并不明显,甚至可以说它微弱得像是呼吸声音,但是鲛人轻易就把它从风中辨别出来,也能够轻易读懂柳依依的心思。
在海中,在水中,没有谁的速度足以与沧海的宠儿相比较,他们天生便是水中的王者,柳依依的意思是想让鲛人顺水而逃。
鲛人皱紧眉头,他知道人类的生命单薄脆弱,过度的寒风也可能会让他们失去性命,故而他心有忧虑。
柳依依的脸埋在鲛人胸怀里,口里沉闷的告诉他,“我没事。”
鲛人怀抱柳依依一路逃到悬崖边儿上,那也是当初叶怜风离开时候跳的悬崖,此时此刻,悬崖底下的海面上,海风席卷着波浪,惹得浪花飞溅起来。
水珠飞溅到姑娘皮面上,如针刺般冰凉入骨,但是身后追兵步步紧逼,顾忌着他们手中锋利刀剑与柳依依病弱的身体,眼下他们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追兵步步紧逼,眼见他们都站在了悬崖边儿上,以为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连忙加快步伐上前将他们围堵在悬崖上。
“现在你们只有两条路,生或者死。”
柳依依顺着声音来源凝眸而望,只见杨二爷在簇拥中缓步走出来。柳依依认得这张脸,来留雨城途中他们见过几次面,他是杨家的人。
“为了那点赏金追我到如此程度,”柳依依冷笑道,“看来阁下日子过得还挺艰难。”
牙尖嘴利的小姑娘没惹起杨二爷的怒意,他的眼神平静,像是经历过无数次波涛起伏的海面:“所有根源从不为财,小姑娘你要是不满,最好还是恨祖宗先辈,或是恨自己投错了胎。”
言辞颇令姑娘摸不着头脑:“这跟我投胎有什么关系,你们留雨城的人是不是说话方式跟别人不一样?”
杨二爷笑了笑,没接话,只是侧了侧身,顺便让底下人让出来一条通道。
“要么就是就是跳崖,要么就是束手就擒。”
海边冷风阵阵,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为此打了个寒战:“我知道鲛人不怕水,但是唐姑娘你跟鲛人可不一样,这样冷的天气,跳进水里怕是得丢半条命,还不如束手就擒,至少还有条活路,我保证你被抓住以后日子过得不会太差。”
年长者的言辞颇令人不满,柳依依听着,只抓住了不是重点的内容:“唐?这里哪里来的糖姑娘?”
“江湖间传说你是平都唐氏遗女,难道你真的不是?”
话音未落,眼见柳依依满面疑惑,杨二爷便猜测出了正确答案,不过这并不是要紧的事情:“你姓不姓唐毫无关系,关键是别人相信了,而且出了大价钱要买下你这个人。姑娘,为了人身安全你最好还是别挣扎吧,刀剑无眼,我带来的人也足够多,你的鲛人朋友,保不住你的。”
柳依依充耳不闻,满心只想着自己莫名其妙被扣上的姓氏:“什么唐氏遗女?为什么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姑娘满面惊诧疑惑的情绪,显然她口中所言皆是实情,杨二爷心善,便告诉了她事情原委。
有人放出消息说她是平都唐氏遗女,身上背负着有关沧海鲛人塚的线索,所以她此时此刻背负高额赏金,江湖上许多人都在找寻她的线索。
“本以为能从你身上找到鲛人塚的线索,没想到消息来源错误,你竟然不是唐氏的人,”杨二爷挑眉道,“但也无妨,你身后还有一个鲛人。”
杨二爷口中所言鲛人塚,柳依依自然听过,它与剑冢,神墓齐名,传说其中埋葬着数目众多的鲛人尸骨,而且其间还镶嵌着鲛珠。
柳依依眉头死死拧紧,唇角却上挑着露出微笑道:“可惜你今晚什么也不会得到。”
言语方尽,姑娘拍了拍鲛人肩膀,鲛人抱住她绷紧的单薄身子,往沧海方向纵身一跃,顷刻之间,他们身形便被幽暗的海水吞没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