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鲛人。
彼时候少年已经褪去身上青涩稚气,在家族众人的殷殷期盼中,在岁月流逝中,渐渐长成青年才俊的模样。而鲛女未曾改变,或许是因为沧海之神对于首生子的雕琢太过细致,经年前她明艳动人,经年后她容貌仍旧美艳,时光没在她白玉似的肌肤上留下半点儿痕迹。
自从成年行加冠之礼后,宋煜便在父辈们的指引下,逐渐接管家族中事务。
宋家作为名门世族,在炎国屹立百年了,它不像其他显赫家族一样像是琼楼玉宇暴露在世人面前,而是一半显露在亮光里,一半隐匿在幽暗处,这跟宋家家族营生密切相关,宋家产业有不少都是藏在暗处不能见光的性质,先祖们为此不敢过分张扬,唯恐惹来暗中窥伺者的侵蚀。
千虑一失,百密也总有一疏,先辈们创下扩展的基业,在时光流逝中逐渐被蛀虫蚕食吞噬,又面临着炎国新生势力的压迫,传到宋煜这一代的时候,明面上的产业没什么改变,但是暗地里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了。
宋煜不像父辈们只想着要守住家业,比起他们他向来将自己自认成狼,有野心,也够贪婪。
宋煜当时迫切的希望能够收回原本属于宋家的产业,更希望自己能够开疆拓土将宋家这危楼重新建起。鲛人就出现在那个时候,像是曙光一样的出现在公子视线中,公子不由自主,双眼一亮。
“我听说,在炎国境内找人,可以来找你们?”
叶怜风当时并不记得宋煜此人,她的生命太过于漫长,活得长久,眼眸视线所能够看见的事情便也就数不胜数了,如果让她一桩一件的相关事件以及当事人的脸都给记下来,那她可能会因此猝死。
叶怜风是跟随珊瑚夫人一同来到人世找寻鲛人首领的,她初涉足人间世,人和人之间的情理还未通透,只是勉强通晓人类语言,至少能够流畅与人沟通。
叶怜风还不懂得防备,或是辨别人类对于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戏弄,她在无头苍蝇般找了好几天后,有人告诉她,找人可以到宋家去。
当时究竟是什么人在样的心理作用下捉弄叶怜风到宋家去,宋煜没心思多做追究,相反他还对此人心存感激,若非他的戏弄,宋煜大概也没有机会再次见到鲛女,也不能够如愿在鲛女相助下开拓疆土。
宋家不论是明面上或者暗地里见不得人的产业中,都没有寻人这回事儿,但是叶怜风需要,即便是宋家没有,宋煜也会把黑说成白,把无说成有。
“我想找个人,他叫临渊,”叶怜风眼眸轻弯,唇角轻轻上扬,微微笑道,“黑发和黑色眼睛,皮肤苍白,个子很高。”
叶怜风口中说的条件过分笼统,甚至于只要宋煜真心想找,都能轻易在城内找出来百十个符合条件的人出来,可惜的是宋煜本来就没有打算帮姑娘找人的心思,他颔首表示自己记下了条件,随后问她:“你打算为此付出多少酬劳?”
叶怜风从身上翻出来许多小件但是精致非常的东西,其间有色泽上好白玉精细雕琢而成的玉佩,也有形状诡艳的红色珊瑚,更多的是成色上上等的珍珠,当她把自己身上带的珍珠撒在桌子上时,围观在侧的人俱是眼前一花。
宋煜自己也差点被珍珠迷住眼睛,最终还是他偷偷掐痛了自己,才勉强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宋煜神色不变,叶怜风便以为自己放出来的东西不够,轻蹙眉头道:“倘若不够,我去夫人那里借一些回来,只要你帮我找人,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我不要你收藏的珍奇宝物,”宋煜一字一顿道,“我不缺这些东西。”
“那你想要什么?”
宋煜曾在泛黄陈旧的书页中见到有关于深海鲛人的记载,上边说鲛人是沧海之神的宠儿,天生拥有压制性的强大力量,令此时此刻的宋煜动心的,这也是这份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他现在太需要外来援助帮助他开拓疆土了,江湖上用钱能够雇佣到的打手多半是徒有虚名的无赖和混混,真正有实力能够帮助宋煜完美解决掉敌人的人,他们超然世外根本不会在意年轻公子会为了获取帮助开出多少价码。
“我是一个商人,我们来做笔交易吧,”宋煜将面前精致的小物件都推回叶怜风面前,微笑着说,“我帮你找你想要找到的人,你帮我,取几条命。”
叶怜风犹豫片刻,应下了。
不得不说她特殊的体质以及压制性的绝对力量让她成为了一个非常出色的刺客,不论宋煜想要干掉的人是谁什么身份,事发时候他在什么地方,鲛女总能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随后使用锋利的短刀划破目标的颈项。
叶怜风非常不喜欢自己划破目标颈项之后喷涌而出的鲜血黏黏糊糊沾在手上的感觉,因为鲛人生来体寒,大小也生活在没有温度的寒冷深海,所以他们对温暖难以适从。
宋煜帮叶怜风清洗手上沾染的血液,动作轻缓而温柔,神情之虔诚也不像是寻常模样,倒像是对待神明的信徒。
叶怜风并没有察觉到年轻公子的不同寻常处,她满心揣着疑惑,半蹙着眉头问他:“你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你为什么非得要他们去死?”
叶怜风这一回顺应宋煜的指使杀掉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当她在鲛女面前死去时她满脸怨恨的扯住了鲛女的衣裙,扯下了一片衣服布料,也从鲛女身上扯下了一块玉佩。
鲛女正也是因为玉佩,而以凶残矫健的杀手的身份暴露在世人面前。
宋煜半低眼眸,手里用干净汗巾帮鲛女擦拭血迹的动作静默的持续着,半晌后他才回话道:“家族事业的重新恢复,需要他们的血液作为祭奠,”
年轻的公子又何尝不想以正确的手段,以寻常商人的方法重新振兴自己的家族呢,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远不是鲛女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因为生命短暂而狡黠贪婪,有时候为了在某事中获取利益,他们会使上阴谋阳谋与敌人与同类相互争斗,宋煜觉得自己要是对待他们时用上温和的态度和手段,那么他会因为自己的仁义而早早被群狼吞噬。
要是自己不想死,就只能绞尽脑汁想方试法的去谋划,如何让别人去死。
叶怜风帮着宋煜杀了不少挡路者,或者可能会挡路的隐患,她是一个无比优秀的刺客,她容貌精致身材单薄,但是她远比宋煜身边任何一个人都要优秀。
就像是船行在海总会有倾覆的时候,当亏心事情做得多了,就算是叶怜风也免不了 受伤翻船的时候。
当鲛女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宋煜面前时,宋煜的心跳有瞬间的静止。
叶怜风觉得被人类所伤是种耻辱,故而她没有向宋煜说起自己身上的伤究竟来自何处,是谁的手笔,她只是咬着牙满脸愠怒的告诉宋煜,她失败了。
相较于敌人的死活,宋煜更在乎叶怜风的生命安全,他为她着了迷,他有满腔不敢说的深情,他害怕自己的判断失误会让自己心尖上这位送了命,或是再次受伤,所以他的话脱口而出,“他的死活并不重要,只要你自己没事就好。”
叶怜风将这次失败视之为耻辱,她趁宋煜不留意时,再次前往目标所在地。
她成功为自己的傲慢正名干掉了对手,与此同时她付出的相应代价是重伤,她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严重的伤势令鲛女变成寻常的姑娘,在伤势好转前她不能够再次化作灵敏矫捷的猫儿穿行于黑暗之中,不过正也是因此,她才有了空闲的时间来观察人类的情感,以及他们坚持的道德伦常。
鲛女在那段时间里每一天都满心欢喜,直到远方的珊瑚夫人给她捎来信件。
珊瑚夫人在心中说,她在楚国某个小村庄里发现了一个体制诡异的孩童,孩童半生半死,维系他生命的是一颗属于鲛人的元魂珠。珊瑚夫人仍旧清楚记得首领的气息,所以当她看见鲛珠的第一眼时,她就已经认出鲛珠究竟属于谁。
鲛人失去鲛珠,也就意味着失去了沧海之神的庇佑与祝福,那会让他们的身体日渐虚弱,就连力量也会日渐流逝,所以珊瑚夫人才会揣着悲伤难过的想着,会不会银鳞鲛人说他还活着的消息是假的,其实他早就已经死了?
叶怜风这才想起自己来找宋煜的初衷,是为了找寻某人的踪迹。
很长一段时间里,叶怜风忙着帮公子干掉他的阻碍,另一边她又揣着好奇在研究有关于人类的事情,忙碌来去,竟然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我自己不记得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也忘记了,而且对这件事情毫不提及?
叶怜风恼怒的想着,攥着珊瑚夫人的信笺气势汹汹去找宋煜对峙。
彼时候宋煜在书房里与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在谈话,宋煜向他说起了叶怜风的优秀,当他问起叶怜风为什么帮着在清扫障碍时,宋煜轻轻哼了一声,说:“我从来没想过要帮她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