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夫人曾经提醒过我,人类的生命脆弱单薄,他们的力量之渺小,甚至连只鲨鱼都能够轻易将他们撕碎,吞食入腹。”鲛女的目光冷冷,像是刺进宋煜心头的刀,“正是因为生命渺小脆弱,所以他们会在短暂的生命中利用自己的狡黠算计其他生命,他们工于心计,他们自私自利,此前我不以为意,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鲛女顿了顿,露出自嘲的笑脸来:“我今天才发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你并不是个中例外。”
宋煜试图为自己辩解,可是事实摆在面前,解释就像是艰难的逆流而上,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鲛女为此愈发恼怒,不仅恼怒于人类对于自己的欺骗算计,更是恼怒于自己掉以轻心的愚蠢,身为海神首生子的高傲,此时此刻被狡黠者狠狠踩在脚底下,这让鲛女怎么不能不恨。
鲛人种族对待矛盾的手法方式总是简单粗暴,他们崇尚武力解决问题,而不是像人类那样一步步算计和谋划自己的猎物。
当朋友的颈项被鲛女割破时,鲜血飞溅在年轻公子的衣服上,在上边开出诡异的花朵来。
宋煜神色微变,但那份失态只出现在眨眼的瞬间中。鲛女踹开死者的尸首,沾满血液的短刀抵在宋煜颈项上,锋利刀刃在他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宋煜面不改色,鲛女迟迟没有下手。
彼时事态之严重,甚至于鲛女轻轻一划,宋煜就能向像他朋友一样命归黄泉,但是鲛女没有行动,握刀的手僵滞在虚空里,不进也不退。
那个场景宋煜至今回想起来仍旧觉得后背发凉,当时他其实认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因为鲛女素日中展现出来的性格脾气,残忍暴力,他当时只是想着,好歹鲛女也是自己心上人,总不能够在心上人面前失态,所以他面不改色,神情镇定的等待着死亡降临。
叶怜风的刀想落,可是心中不知生出了什么情绪,与恼怒怨恨相互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团乱麻般盘亘在鲛女心中,她不是不想杀,她只是下不了手。
往事帧帧历历在目,曾经的欢声笑语似乎还响起在耳边,自傲自负的姑娘,在莫名的感情中败下阵来。
锋利短刀在她手中抛落,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年轻的公子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眼眸里有光芒闪烁:“你不杀我了?”
鲛女瞥他一眼,抿唇保持沉默。
宋煜上扬着唇角走近,她咬牙把人推了开,力度之大,像是不仅想要推开宋煜这个人,更是要推开莫名生出的别样情绪。
鲛女离开了宋家,并且漫无目的在江湖中游走了一段时间,其间她遇上了不少觊觎她的人和凶兽,她一一给撂倒了,但是她也因此负了伤。
鲛女听到了沧海的召唤,顺流而下来到沧海边缘的留雨城,与此同时满江湖找人的宋煜也得到眼线通报,匆匆来到留雨城。
“你对我也生有情感不是么,”宋煜质问道,“如若不是对我有感情,照你平时行径和脾气性格,当时我就应该死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搂着你,站在这里。”
叶怜风凝望着他,沉默无言。
“我真希望当时你能够下狠手杀了我,”宋煜的微暖的手掌抚上鲛女的脸颊,动作之轻柔,神情之虔诚,给人以一种此时此刻他眼中的心上人是他一生中最为看重的珍宝的感觉,“要是我当时死了,今天我就不必生出希望,而后落入绝望的深渊,也就不用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无力阻止了。””
宋煜顿了顿,轻轻在鲛女额头上落下一吻,附耳在她耳边轻声言语,轻声表白。
唇的温度很低,可是落在鲛女额上时候,鲛女却觉得它远比深海火山的火焰更要热烈,火焰之伤尚能痊愈,可是眼前这个却是无药可医。
鲛女半闭眼眸,口中响起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音。
即便心中千万般不愿,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败给了诡异的情感,而且是毫无翻身余地的惨败。
“你放我离开吧,”叶怜风的手点在宋煜唇上,神情似笑非笑。
宋煜的回答是否决,他的手紧紧将鲛女抱住,即便她的身体冷得像块冰,即便她身上尖利的傲慢冰棱会刺伤自己,他仍旧紧紧的抱住她,力度之大像是想把鲛女揉碎和自己融为一体。
“我绝不让你离开。”
“那我就会死在你的面前。”叶怜风纤长白皙的指尖拨开自己的衣服,露出白皙的肌肤。
宋煜下意识别开视线,叶怜风却用不容拒绝的力度,将他的脸转了过来,逼迫他直视自己,“你看见了吗?”
暗淡月光下,鲛女的肌肤苍白毫无血色,宋煜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心口上的剑伤,他瞪大了眼睛:“是谁伤你?”
“这并不重要,”叶怜风淡漠道,“是谁伤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伤很严重,即便是母神赐予的特殊体质也无法帮助我将这道伤口抹去,如果我不在伤口恶化之前回到沧海,那么我就会渐渐失去力量以及生命,我会渐渐变成一个普通人。”
对于宋煜而言其实这是件好事。
叶怜风在他开口之前便堵住了他的唇:“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绝对不会。”
她言语时候,眼眸中满是坚定与傲慢,她在乎的不是生命的长度,而是生为鲛人的力量,以及身为沧海宠儿的傲慢,让她变成人类这种卑微渺小脆弱的生命,对于鲛女而言还不如让她自己抹脖子去死。
鲛女对宋煜的情感过分微薄,根本无法抵消她于此的抗拒情绪。
宋煜的手颤抖着抚上鲛女伤处,他仍心怀希望:“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你的伤口愈合么,我可以为你找来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即便为此倾家荡产,我也绝不皱半下眉头。”
鲛女微笑着,却吐出令人心寒的言语:“没有任何人类可以帮我。我只能回去请求沧海之神赐予我新的生命,如若不然,我只有死这一个结局。”
“那你还会回来么?”宋煜颤声问,他心中某些思想已经有所松动,比起让鲛女死,他更希望她能够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平安活下去。
“或许会。”鲛女半低下眼眸,说了令人心安的谎言。
鲛人种族的新生便是重新塑造形体,沧海之神会动用神力重新为她的灵魂创造一副身体,她的灵魂重新拥有寄体便也就意味着存活,但那也同样意味着死亡,她会忘记原先经历的所有事情,忘记曾经接触的人,她只会记得自己的名字,从另外一种意义上那也正是一种死亡。
叶怜风不忍心让宋煜感到悲伤和难过,所以她对他说了谎。
其实怀揣着希望无穷无尽的等待,才是最残忍的事情。
“那你走吧。”宋煜放开了鲛女的手,往后退了三步。
距离之长是手臂无法触及的长度,够不到,也就意味着无法挽留。
宋煜握紧拳头,任由指甲深深嵌入皮肤,任由鲜血从伤处流淌出来,他咬了咬牙说要让鲛女离开。
鲛女凝望他的眼眸中闪动着宋煜所不能够看懂的情绪,叶怜风唇瓣微动,似乎是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半低下眼眸,任由微风吹起长发,任由沉默在他们中间蔓延开来。
她低垂下脸沉默了很久,宋煜也沉默着,恍惚中他好像看见白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在暗淡月光中滑落,没来得及等他想明白那是什么东西,鲛女便转身走向悬崖边缘,纵身一跃。
叶怜风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头,她害怕自己脆弱的傲慢会在回头时候被宋煜的眼神划破,分解,然后她会重新作出滞留的选择。
趁着理智尚存,趁着感情还没来得及深刻,她强迫自己将它毅然决然的割舍掉。
宋煜快步走向悬崖边缘,他向下眺望,只瞧见鲛女单薄的身影伴随着水流前往漩涡深处,它的身影很快便在水面上消失了,同时那也意味着她彻彻底底从宋煜的世界里消失了。
宋煜紧紧闭上眼睛,佯装的坚强在鲛女永远见不到的视线盲点坍塌殆尽,他瘫坐下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呼喊,可是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想要阻止但是无能为力的无奈感觉让宋煜感到深沉的痛苦,那种像是万蚁在吞噬他的心脏,他下意识想要攥紧一些什么东西来缓解情绪的不适。
当他的视线转而凝望时,在暗淡月光中,他看见了地上一颗白色的珍珠。
鲛人有泪,落而成珠。
宋煜将珍珠当做珍宝拾起,捧在心口处,一种悲伤但是其间夹杂着欢喜的感觉瞬间占据他的心脏。
她对他还是有情的,即便情深缘浅。
与此同时,柳依依紧握着鲛人的手,远远凝望宋煜。
宋煜的感受柳依依能够深切体会,她转眼凝望鲛人,一字一顿对他说:“要是哪一天你要离开我了,一定要在走在我绝对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