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长子慕言,慕氏族人更希望次子慕临承袭家主之位,因为慕临年纪尚小更好操控,但是慕言就不一样了,这点从家主慕逍风暴毙之后慕言执掌慕家并且完全掌控稳定局面里可以看出来。
慕言一改往日温和文弱的书生作风,将自己深藏的锋芒毕露,可算是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原先慕氏族人是想捧慕临上位,但是当慕言明确跟他们表示说剑在他那里,反观边儿上慕临沉默不言的模样,显然他说的话不假。
姑且不论水寒剑为什么在慕言手中,光慕言对家主之位有所觊觎这事儿就够让族人们头疼了。
他们不希望慕言承袭家主之位成为慕家新主,便一改先前咄咄逼人的态度,将慕逍风尸骨未寒为由,说:“如今家主尸骨未寒,谈论这些未免会有些争执,这肯定不是家主所希望看见的场面,不如我们等办完葬礼之后再行为此争论?”
他们对慕言毕露的野心采用拖的手段,一边私下里对二公子慕临做思想工作:“家主之位应该由你继承,而非慕言,慕家的家主应该精通武术,慕言不懂这些,他要是当上家主,会让我们慕家沦落成江湖人士的笑柄,这想必也不会是公子您所希望看见的吧?”
彼时候他们正站在慕家回廊之上,黑压压的阴云难得的被冷风吹散了,让皎白月光在缝隙之间洒落而下。
冷清的月光将高高的围墙映亮,慕临神色复杂:“他是嫡子,这些难道不是应该属于他么?”
“糊涂,”年长者说,“慕言就是个文弱的书生,慕家落到他手中只会像危楼一样摇摇欲坠,倘若列祖列宗知道慕家出了一个这样的嫡子,想必他们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啊。”
慕临转眼去看他,眼神像是在看个智障,但是他的言语毕恭毕敬:“您说的没有错处,或许懂武的我应该成为新主,成为任由你们操纵的傀儡。”年长者闻言神情稍有缓和,又听得慕临画风一转道,“但是我不想变成那样,慕家的墙太高了,像个囚笼似的,我曾发誓我会逃脱这里。”
年长者将慕临怒斥一顿,并且嘲笑他稚气的誓言:“许多人挤破脑袋也进不来的,筑不起的高墙竟成了你懦弱不敢争夺的借口?”
年长者一拂衣袖,一锤定音道:“慕家新主是谁轮不到你做主,也轮不到慕言自己做主,你会成为慕家的新主,当家主的葬礼完成,我们所有人都会拥护你,而文弱的慕言,即便他手中持有水寒剑,他也没有能力护着它,就像他不懂武术难以自保一样。”
年长者言语方尽,便径自转身离去了,他放任慕临一个人站在风冷冷的回廊上,不算健壮的身子几不可闻的颤抖着。
慕临神情恍惚的裹紧衣袍,自言自语道;“今年的冬天出人意料的冷。”
他在回廊上盯着高高的围墙发了好久的呆,直到皎月当空,他才转身向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与此同时慕言忙完府邸中的诸事,刚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自己的院子。
就连身子也没来得及收拾,慕言方才踏进门里,便跑自己的卧室里要找东西。
可他找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着自己的想要的东西,于是本来冷静的心生起涟漪圈圈,有不安的迷雾在心间升腾而起。他握紧拳头,正打算喊来婢女询问是否有人曾经进过自己的房间拿走过什么东西,忽听窗户外边的树上传来几不可闻的轻响。
树上有人,彼人的动作惹得枝上积雪纷纷滑落。
“是谁在那里?”慕言眯起眼睛往窗外问道。
彼人良久没有回答,枝上积雪也不再滑落了,慕言便以为是自己操劳过度以至于精神恍惚的将雪落当成有人在外边。这大冬天,有哪个傻子不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反而要跑到外边受冻呢?慕言心想着,只当自己是亏心事做多了疑心自生暗鬼,唇角勾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来。
慕言想将窗户关上,步子才踱到窗户边儿上,忽有听得一阵诡异响动,有锋芒毕露的长剑从窗户外边刺进来,直指慕言的咽喉脆弱处。
慕言屏住呼吸,眼睁睁的看着长剑剑尖在距离自己不到半尺的地方停下。
显然持剑者并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与此同时在灯光照应之下,慕言也看清楚了指向自己的剑是什么剑。
水寒剑。
慕言一转眼便瞧见慕临的脸,弟弟稚嫩的面庞上有冷冽杀意在兄长眼前锋芒毕露。
慕临将水寒剑剑尖又逼近兄长一分,冷笑着问他:“你刚才是在找这个吗,哥哥?”
慕言在向族人明白表示水寒剑在自己这里时,曾经设想过此时此刻慕临的表情,他这个反应在慕言预料之中,慕言没想到的只是水寒剑会出现在慕临手中,他神情不善,他笃定了慕临重情,绝不会将水寒剑刺进自己兄长的皮肉里,便放开了胆子问他:“你从我这儿偷走了他。”
“是啊。”慕临坦白承认道,“就像你从我手里偷走水寒剑一样,我觉得我不算是偷,我只是取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慕言啊,你看我多么善良,在你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据为己有之后,在我取走自己的东西之后,我还好意的回头过来跟你说一声,而不是装聋作哑的,假装自己毫不知情。”
慕临这是在讽刺他先前深藏水寒剑的事情,他字句如刀,狠狠刺在长兄慕言身上。
“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东西。”慕言难得的没了辩论口舌,只是苍白的重复着一件事情。他伸手过来要抢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不惧于锋利风剑刃会将他的手划伤。
他握住水寒剑的手上流淌出刺人眼眸的鲜血,而他像是着了魔,竟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之意,他口里重复着自己苍白的辩驳,他说:“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东西,不是你的。”
慕临陡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此时此刻,开心不该,伤心同样也不该,少年索性便以面无表情替代。他心怀怨恨,但怨恨之情并非来自慕言对家主之位的野心,而是慕言的欺骗,如若慕言肯直接与他将话说得明白,他绝对会把水寒剑亲手交到兄长手上。
水寒剑对于少年而言,不过是一柄好剑,相较于自己的兄长,好剑与废铁无异。
少年一片赤诚之心,却被兄长当做虚情假意来猜疑。
他为自己的迟钝与愚蠢自嘲笑笑,随后皓腕一动,手中水寒剑便摔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来。
“既然你想要,那我给你也就是了。”少年与兄长四目相对,咫尺之近,天涯之远。
“为什么我和慕临同一出身,你却差别对待我们?”慕临心有不甘,“你从来都不把我当成自己人是么?”
慕言呼吸一窒,沉默着没有回答。
年幼时候长公子也有将恩怨分明的时候,可是随着慕临越长越大,身上的资质渐渐为人所注目,赞叹,就连一向严厉的父亲也偏爱他时,纯粹的感情才变了质。
慕言想自己心中躁动不安的情绪或是恼怒,又或许是嫉妒,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半弯下腰将地上陈横的宝剑捧到手上,神情藏在灯光的阴影中不慎分明:“你永远都不会懂得皎月之侧暗淡的星辰心中怀揣着什么,要不是我当你是弟弟,你现在不会站在这儿。”
慕临闻言一怔,想起数月前他们曾经一起闯过鬼门之道,其间慕言确实有过无数次机会将受伤的自己抛下,但是他没有。慕临半捂住脸,笑笑道:“那我还真得感谢你不杀之恩。”
热血已凉,多说似也毫无益处了,慕临最后在瞥了一眼自己低低垂着脑袋的兄长,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随后像冷风一阵旋身离去。
“慕临。”身后那位忽然喊了他一声。
少年心中仍怀揣着希望,他以为顿下步履匆匆回眸而望,能够得到的是兄长只言片语的解释。直到兄长口中言语穿过虚空飘进他耳朵里,剩余的希望彻底被击碎成粉末随风湮灭。
他说:“有关慕家家主之位的争夺,我绝不退让。”
慕临转眼回以微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