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近来出了件大事,巡视街道的守卫在夜间巡视的时候,见到某条街道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滩血迹,像是诡艳的花朵绽放在地面上,地板上还有类似于拖拽的痕迹。很显然在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一场恶斗,有一些人在恶斗中受了伤或者已经死亡。
奇怪的是,在附近并没有发现尸体,也没有目击者给官府带来破案安定民心的线索。
一时之间城中四处人心惶惶,百姓夜不敢寐,生怕有什么人在自己熟睡的时候突然闯进门里来。
为此城中戒严数日,直到第六天,四面八方来到城中的商贾向城令抗议,城令迫于压力,才取消了对城门的封锁,允许外来商贾自由出入。
令官府深感头疼的事情自然有人心里门清。
“那天夜里我看见你的衣袍上沾了血,是你在夜里与人厮斗,而后在街道上留下血迹的?”
抬眼看着神情严肃的长辈,杨宣赔了个笑脸:“这哪儿能啊二伯,你要知道我这个人最懒了,向来不会主动给自己惹上麻烦,我怎么可能会在这陌生的城池中对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出手呢?您可别冤枉我啊。”
长辈口里冷哼一声,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还敢狡辩,难道真当我是个瞎子不成?我劝你现在最好把所有事情一清二楚的给我解释清楚,不然回到留雨城,我告诉你老子,让你老子把你的手给打断。”
很显然年轻的少爷最怕长辈拿父亲来压他,因为这个法子太奏效了,他畏惧于自己不言苟笑的父亲的威严,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这个模样,一旦他做了什么坏事,长辈们都会搬出父亲这座大山来压住他这只酷爱上蹿下跳的猴子,而受到威胁之后,他就会像现在这样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
“对,是我做的,”杨宣承认道,“那天夜里我嫌林家府邸的寿宴无趣,便早早回来了,半途中在路上碰见了一个女人被许多白色衣袍的人追杀,因为那个女人姿色不错,我当时又喝多了一点儿酒,热血涌向脑子,我一时激动,便帮着她把那些人给杀了。”
杨宣口中之所说早长辈预料范围之内,但是有一点他搞不清楚:“既然人都死了,那尸体在哪儿,你们把尸体给藏起来了?”
杨宣摇头,同样也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来:“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被谁给弄走了,我只知道我真的杀了他们,尸体留在原地,我和那个女人在确定没有追兵后就离开了现场。二伯啊,你没见过当时的场景所以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场景有多么的渗人,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身上都穿着白色的衣袍,他们堆叠着死在一起,面目狰狞,那天夜里月光又那么亮,场景看得我后背都凉了,当时别说是处理尸体了,就是他们当时的死状我都不敢再转眼去多看一眼,太渗人了,虽然他们人是我杀的。”
长辈在年轻公子一连串的话语中准确的找到了重点:“你说那些死人身上都穿白色衣袍?那他们的衣服上有没有什么装饰纹路,譬如金色蝴蝶之类的?”
样选择爱长辈凝望中仔细将彼夜的细微之处回想,陡然想起自己在皎白的月光底下确实瞧见过浅金色的蝴蝶飞舞在白色衣袍上边,当时他对此毫不在意,心中还暗自嘲笑说这些人好傻居然在衣服上绣着浅金色的蝴蝶来着:“金丝绣制出来的蝴蝶么,我曾经在他们的衣袖上见过这个图案,我以为这种纹路装睡只有女孩儿们会喜欢,没想到还会有男人好这口。”
相较于年轻公子言语神情中的不以为意,年长者神情凝重:“让你研读的书籍估计都已经被你当做取暖的纸张烧成灰烬湮灭了,你这孩子,行走在江湖之间,怎么能傻成这样呢?”
年轻公子一时间没能够想明白长辈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个傻子,他对此颇为不满:“我又怎么了?”
年长者口中吐出天神的名姓,他说年轻公子当夜所杀的人乃是伽陵神教的信徒,当夜尸体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被人所处理,想必那些丧心病狂的信徒们仍旧潜伏在城池之中。
杨宣想了好久才回想起伽陵这个名字,她是和沧海之神,冥界之神并立早远古传说中的创世神,年轻的公子在斑驳的石碑上读过有关于她的记载。
年轻公子仍旧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伽陵又怎么了,难道是伽陵神教的信徒就能够随便杀人么?更何况我又不信奉伽陵神教这个洗脑的教脉,也不受天神伽陵的庇护,我生长于沧海之侧,我信奉的是海神,沧海之神才是庇佑着我的神明。”
杨宣说得也没有错处,他们的留雨城在沧海边缘,他们所得到的庇佑来自于沧海之神:“可是我们为林家老爷的寿辰 从留雨城远道而来,如今我们身处在天神伽陵所统治的范围之内,我们势单力薄,而你又惹上了蛛网一样笼罩在陆地上的伽陵神教,这意味着如果伽陵神教的人寻仇找到你,那我们一行人就不能够平安回到留雨城了。”
年轻的公子终于在长辈耐心的解释之下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为此深感惊慌:“那怎么办,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还能怎么办啊,”年长者冷哼一声,给了年轻公子一个白眼,“在他们还没有顺藤摸瓜找上你之前,先回留雨城再作商议。”
回留雨城再作打算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畏惧的父亲会知道因为一时激动见义勇为的犯下了大错,更也意味着他会被打。这个认知让年轻的公子脸色稍变,就连端着茶杯的手都在不由自主的抖动着:“我不想被我父亲打断手。”
“虎毒不食子,”年长者瞥了他一眼风轻云淡的说,“你爹打你最多打断你一双手,或者最多打掉你半条命,但是伽陵教的人打你的时候可就 没有那么轻松了,毕竟你杀了人家的同袍。你如今也不是连账目都不会算计的傻孩子了,想必你能够算清楚这两笔账到底哪边比较划算?”
年轻公子低低垂下脑袋,口里闷闷的答应了一声。
他们的行程定在三日之后,今年最后一艘客船在那一天通过运河前往南方,他们的来处以及归处,留雨城,也就是客船的最后一站。
船帆在微凉的风中扬起,来往的水手们将货物搬上船舱,随之一同上船的是诸多商贾以及他们的家眷。
年轻的公子有些闷闷不乐,一双弯弯的桃花眼半低着打量岸边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神情暗淡。他这个年纪本该是不羁自由的年纪,但是家中长辈管教严厉,他在留雨城时就不被允许自由走动,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机会北上离开南方,原先他还打算着将自己在书卷上读到的地方都走过一趟呢,没想到一时兴起的见义勇为,让自己的计划都泡了汤。
杨宣这个态度令年长者颇为不悦:“你还在想你救下的那个姑娘?”
“是啊,”杨宣坦然承认道,“她还没向我道谢呢。”
年长者对那位不知来历的姑娘生了好奇心思:“她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让你这种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出手相救?你不是一向只喜欢看热闹么?”
杨宣露出纠结的表情,表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出手相救,在救下那位姑娘之后,他向来不喜欢麻烦的性格也让他深陷疑惑不解之中。
彼夜月凉风冷,杨宣独自一人离开了恍若白昼般的林家,当耳朵里的喧嚣声音渐渐抛在身后,当确定寂静的街道上仅有自己一个活人之后,年轻的公子趁着酒意放飞自我,步履轻快的穿行在皎月之下。
然后他转角遇见了一把刀,刀身上沾着刺眼的鲜血。
这乍现的寒光可把杨宣给吓了一跳,因为他差点就一脚踩到刀刃上了。
年轻的公子往后退了一大步,一面庆幸着自己反应灵敏的同时,一面怒目圆睁想把整出这个恶作剧的人给狠狠打上一顿。
他口中恶狠狠的质问言语最终没来及说出口,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那帮人了,他穿着白色的衣袍站在皎月底下,他们手持长剑,他们气势汹汹,他们围住了一个陌生的弱女子,像是一群狼围住了一只毫无反抗力度的羔羊。
此情此景落入寻常人士眼中会激起他们的热血沸腾,进而路见不平一声吼,拔刀出手相救。但是杨宣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的正义者,他从小到大所接受到的教育便是,行走在江湖之中,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够存有善心。
父亲曾经教育他说:“江湖中活得长久的人多半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存有善心也就意味着加速自己的灭亡。”
杨宣当时是不打算多管闲事,而是一走了之的,可是临转身时候他不经意的往姑娘那个方向上瞥了一眼,恰好那姑娘也抬起了脸。
那双眼眸比杨宣见过的沧海还要惊艳,四目相对之间,年轻的公子的心已然酥了一半。
接下来的事情便也就顺理成章了,为了保护这位姑娘,杨宣破了自己不管闲事的例。
身侧的长辈还在询问有关于那名姑娘的事情,他似乎是不肯相信杨宣会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多管闲事。
“真的就只是萍水相逢罢了,我当时喝得有点儿醉别说名字了,我甚至就连她的脸都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杨宣郁闷道,“我现在就只记得她的眼睛,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年轻公子的言语戛然而止,只因为他看见了那双眼眸。
她站在岸边上,身着浅青色长裙半弯着眼眸在笑,即便她的皮面上有一层薄纱遮盖住了皮面,但杨宣还是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