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片湿漉漉的草垛里醒转过来,睁眼没瞧见色厉内荏的白染,却瞧见了不得了的血红天色。
建木曾说,天象由红,必生大变。
是以,此地不宜久留。
我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便开始往外走,将将走出巷口,街边鸡飞狗跳的景象骇得我的小心肝在胸口使劲颠了颠。
众人见了我,张皇逃窜的神情并不输于我,三两人携锅背铁吓得逃的逃,晕的晕,甚是一番壮观的景象。
以我的样貌吓坏的人不在少数,此番却是头一回骇得全城的人都仓皇而逃。
想来,我的影响力是越发深远了。
不过仔细瞧瞧那些人的模样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长得歪头歪角,虎头牛尾,全然没有半点人的体征。
还有我头顶萦绕的那团阴气也是诡异得很。
一会儿功夫,城里的人都跑光了,只余这座空城,静得落发可闻。
此时狂风大起,雨点淅沥落下,我望着这座空城,心头涌上一种难以名状的忧伤。
不过,空城自然也有空城的好处,譬如随处可安家,譬如山珍海味享之不尽,用之不竭。
奈何我在城里寻了许久,实在寻不到一间可勉强凑合的客栈,想我也不是挑剔之人,却委实吃不下这城里风俗气息浓郁的饭菜。
许是我见识短浅了,着实想不到这天底下竟还有以黑石头为食的地方。
寻不到下口的吃食,我只能在街头四处溜达。
正恍恍惚惚溜达时,远处有一声不小的动静传来,我连忙寻了个巷子钻进去,将将藏好,一队人马便气盛恢宏地打我身边驱马行过。
“你们去瞧瞧,此处可还有余孽乱党?”为首着了身玄甲戎装的男子突然停下,声色凌厉,“碧尘仙子以己之身诛灭魅魔,封下此城相助仙上,必然身受重伤,你们去寻寻她的下落,务必要寻到人。”
待他交代好,也随着众人提步离开了。
我松下一口气,正琢磨着那群人的身份来历,阴暗的夜色下忽然有个人影朝我渐渐行来。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琢磨着此番若是施个隐身咒会不会太明显了些。
正纠结着,只听扑通一声,那人竟然在我面前 跪了下来。
“您受累了,属下不力,未能依着仙上的吩咐,护您周全。”
说话的正是方才那个凌厉的将军。
看来他认识我,可他的话实在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微微一笑,连忙扶起他,“阁下言重了,除了不大适应此地的饮食外,我并无不妥,只是恕我愚昧,不晓得你家仙上是哪个?”
我已经尽量将笑脸拉的好看些了,可惜他抬头时还是被我骇得后退了半步。
待他心神平复后,又道:“昆仑白染上神便是我家仙上,仙上不日便会动身前往摩耶城,绞杀阎魔褚犍,他此刻正在云归树下等你,有事相商。”
“褚犍?此地莫非是魔界?”
“正是。”
难怪,这里的人不仅长得奇葩口味更是奇特。可绞杀褚犍不是一千多年前五魔之乱的事么?
原来那个名声赫赫,平定五魔之乱的上神便是白染,看来他还果真有些本事。
只是,这幻术怎么造的是那个时候的境,那会儿的我可连半个孢子都还没开始生长。
更重要的是,他所说的这个白染还是那个我所认识的仙上么?
经那将军的一番提点,我迷了十次路总算寻到那株硕大的云归树。
只怪我来的不是时候,搅扰了白染与佳人相续的情趣。
听那将军所言,白染此番主动请缨,来魔族平乱是有要当英雄的觉悟呀!
自古英雄配美人,堪堪美谈,可我却不曾料想那美人竟是南海神女凤旎上神。
看来此中梦境造的便是他们的过往了。
我作为局外人一边观戏,一边等他来寻我,应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白染执起凤旎的纤纤玉手,搁在嘴角轻轻一吻,那动作是我不曾见过的温柔。
凤旎则面含绯色,一袭蓝衣潋滟了整池碧水,荡漾出粼粼水波。
此番正瞧他俩你侬我侬的模样瞧得出神,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逼近,竟是城里的那股阴气。
我猛地回头,无数支淬了红莲业火的弓弩已然将我团团圈住。
我被这番架势骇得傻了眼,久久回不过神。
“小心!”这时,有人拽起我的手拖到了身后。
我惊诧有余地望着白染,欣喜地许久说不出话来。
“仙……”
未及我开口唤他,他便眉峰一紧盯着眼前一行人,厉声喝道,“区区业火,不自量力!”
说罢,他一只手轻轻一翻,那弓弩上的业火便渐次灭烬。
那群掩在黑斗篷里的人纷纷弃下手中弩器,咬紧牙根,“若非你盗得水麒麟一族能抵制我族灵力的法宝,又岂容你在此猖獗。”
显然他们并不服气。
“两军对阵,各凭本事。”凤旎眨眼间换了身蓝紫胄甲飞身过来,俏眉俪眸将我望着。
我自然也含笑回望着她。
凤旎怔了怔,随后收了眼神,转身干脆利落道:“阿染,莫再与他们多说,若容他们逃出去,恐有后患。”说罢径直凝了柄长剑倾身朝敌人杀去。
她指尖绾花,天地间顷刻变色,雪花漫天,朵朵霜花落入剑身,再一点点凝聚成冰。
凤旎轻轻往那剑上吐纳一口仙气,但见那剑身旋着层层寒气,化作无数冰刃,极速落下,白染借势推助了一道灵力,那些冰刃落地前相融成一个大大的结界,将那些魔军尽数圈在了里头。
我安心在他们身后,看他们配合得颇有些夫唱妇随的意味。
那些魔族喽啰自然不足为惧,不肖多时,便被两位上神诛散魂魄,与这天地融为一色了。
只是我看这天色怎的越发模糊,也越发暗淡了,白染与那凤旎也渐渐看不真切了,直至最后我又一次晕过去了。
也不知睡去多少时光,等我睁眼醒来时,已身处一间客栈内,榻前还亭亭立了两个婢女一个奉水,一个端药。
看他们端药的架势,莫非有人受伤了?是白染,还是凤旎?
我正想起身问问是何人受难,两个婢女见状赶忙过来扶我,我借她们的力想直起身子,却发现周身疼得厉害,再看那锦被上竟是血淋淋一片。
此时我才发现身上竟然满是血痂,即便是自己见了也甚觉满目疮痍。
如今却是个什么情况?
我怎的会受伤,方才我分明连个脚趾头都未动过。
我心中这般想着,自然也想下床活动活动,也好拓开灵识。
岂料这一想法还未来得及付诸落实,便给人扼杀在了摇篮里。
“碧尘仙子,您有伤在身实在不宜下榻走动。”
两个婢女乍乍呼呼,唯恐我有一丁点儿的闪失。
“错了,我不叫碧尘仙子。”我忍不住纠正道。
“是仙上命我等如此称呼姑娘。”
碧尘?白染啥时候取的,我怎的不清楚?
等等,碧尘,不就是先前那将军口中替白染诛杀魅魔的人么?我怎会成了她?我分是夙州的洛五五,只三百岁修为,又有何能耐能杀得了魔王?
我猛地想起什么,抬头却见偌大的房间里竟连半块铜镜也没有。
“可有水?”
“仙子可是要梳洗,此等小事还是交与小的吧。”当中一个丫头拿锦帕沾了些许清水,要来替我浣脸。
我绕过她,径直走到那盆清水边,俯下脑袋。
当真是如此,如今连我的模样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这梦貘幻术究竟有何本事,竟能改天换地到如此地步。
“当中祸吉难测,你凡事莫要相信,亦莫要轻举妄动。”白染的话在我的脑海里轻轻回荡。
若这番只是一个幻境,目的便是为了困住我,那势必会以我的弱点攻之,又为何要将我变幻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且与白染还甚有干系,只怕眼前这个白染亦非真实世界里的仙上。
我如今是顶了那个碧尘仙子的名头,随白染平定祸乱,她既能够忘乎生死,舍命封城为白染争取时机,想来亦是一个痴心之人。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白白委屈这副好皮相了。
“白染仙上,此刻在何处?”我既成了碧尘,这条路又该如何走下去,还是确认下眼前的这个白染是真是假。
“阿染在祭台点兵,你无需挂念。”门帷后头有阵清丽的音色悠悠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