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旎自门外走进来,一如往日般明媚照人。
我咧嘴憨笑,连连摆手,“上神误会了,我只是有事要寻仙上……”
正宫娘娘在此,我哪里敢造次。
凤旎薄唇微勾,盈盈笑道:“你伤得厉害,切记要好生修养,这些仙丹灵药都是我托南海幼弟送来的,你务必要按时服下。”
白染煎的药有个习惯那便是不论轻重,都要加些甘草调味,是故甘草味浓郁,尤其是于我等嗅觉灵敏的妖精而言,实在熏得脑袋发晕。
这些汤剂里的甘草味我自然也能认出来。
至于她何以如此说话,无非是想摆明身份罢了。只是她当真多虑了,若是原来那个碧尘仙子或许还想以救命恩情与她搏上一局,如今的我却全然没有那方面的半点心思。
“你们先退下。”
她屏退了众人,想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我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端坐好只待她吩咐。
她凤眼拉的狭长,眼色迷离,道,“你此番伤势过重,久呆此地怕是于伤情无益,不妨先回天界,在珞神那处好好疗伤,此话也是阿染的意思,若你有个好歹,阿染与我也不好交代。”
她一面说着,我一面点着头,头点的顺了,竟也连着一并应下了。
“如此也好,还望上神与白染仙上都好生保重,只盼尔等早日得胜归来。”
我想了想,此时正值他们夫妻同心,齐力断金的时候,我实在不便打扰。
何况,此乃幻境我意不在此,更不应多留,倒不如借机另谋生路,说不定还能趁乱逃出此境。
只是,凤旎上神既对白染如此上心,共御外敌、同生共死更不在话下,她究竟是何缘由要与白染断情,更有甚者移情于五殿下?
“有句话,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直说无妨。”
我上前一步,轻轻说开:“上神与仙上交情匪浅,至情至意,小的分外艳羡,不过有道是情深不寿,还望上神与仙上坦诚相待,如此才不辜负彼此的心意,也可保此情分亘久不变。”
“得一世长情,亦是我所求的。然情分亦可念做情分,万事无常,焉能圆满。”
白染与凤旎一同去往摩耶城,临行前派人去往九重天,请来药君为我医治。
我呆在房里一面盼着那药君上仙慢慢地来,一面琢磨着如何才能逃出这间戒备森严的客栈。
不想这药君来的也忒快了些,我将将准备爬窗而逃,他便已经推门而入,恰瞧撞见我卡在高栏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憋屈模样。
糗,糗大发了!
我脸上染上一层绯色,尴尬极了。他却做出一副扼腕扶额的无奈神情,像是对此囧事司空见惯了似的。
他扶额扶酸了手,终于瞧出了我的难处,连手边的药箱也未来得及放下,就要过来向我伸出援手。
我瞧他有几分熟悉,一时瞧得出神未留意到他竟然将我变了原形塞进了药箱里。
直至黑幕遮眼,我才反应来,连忙使劲敲打箱子,也不知敲了多久,他才为我的毅力所动,放我重见天日。
只是我将将重见光明,便对上白染那双静得可怕的眸子。
“方才那个药君……是…你扮的?”我不可置信地望着白染,心头困惑不已。
“我不是叫你老实呆着,不要乱跑,此种梦境变幻无常,稍有不慎便性命难保。”白染一边数落着我,一边抬手抚了抚我头上的缚灵簪。
“罢了,你方才所困之境乃梦貘兽造的第三重幻境,你可知若你真的随那药君去到天界,当如何?”
“如何?”
白染以手做圈变了支玉镯出来,一面将它悬在半空补增灵气,一面又与我道,
“那你将会陷入第四重幻境,梦貘兽能盗梦,将人困在梦境中靠吸食他们的灵力而生,它的幻境往往分为九重,每陷入一重幻境,自身的灵力便会削减一分,等你到了最后一重幻境必将耗尽灵力而亡。若不尽快寻到出路破了此幻术,后果不堪设想。”
他肃穆地讲着利害,我却笑呵呵将他望着。
觉察到我很不合时宜的笑容,白染扫了一道眼过来将我瞪着,“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笑得出来。”
“没什么,以前总以为这天地之大,从来都不是我的容身之所。不过现在仔细想想,今生有幸一睹几位仙上尊容,有幸到东海一游,虽有坎坷,却总归长了不少见识,我也知足了,纵然在此殒命应当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了。”
“莫要胡言!伸手过来——”
闻言,我乖乖将手伸过去,随后只觉腕间一阵冰凉,他将方才那只玉镯套在了我的手上。
那镯子甫一套在我的手腕处便变得金亮耀眼,旁边还垂着五个彩珠随风摆动,颇为神奇。
“此后凶险难测,本君并不一定能护你,即便是在幻境里受伤,亦会折损灵力,你道行浅薄,更要留意。”白染拉过我的手腕指着那镯子继续道,
“此镯可告知你身处何等幻境,只要你步入更深一层的幻境,这些珠子便会掉落一颗,因此,待最后一只彩珠掉落前,我们务必要想法子逃出去。”
我望着他微微泛着涟漪的眼波,心中升起一丝暖意。
他待我这只小妖姑且还算厚道,对那位有救命之恩的仙子应该不会更差,只愿那情根错付的碧尘终能放下心结,早日觅得良人。
这般想着,我八卦的心思又被勾了起来。于是我特意清了清嗓子,寻了个恰当的话头张口道。
“仙上就不问问,我方才都看到了些什么?”
白染的眼神变得犀利如剑,语气更是冰冻三尺。
“不过是些魅人的幻术罢了,岂可当真。”
我笑得坦诚,道:“仙上说的极是,不过有一点我看倒是可以相信,凤旎上神于仙上而言,想必定然是珍贵至极,不然仙上何苦到这青蚨宫来,落入此幻术中。”
“你莫不是觉着自己可以到外边摆摊给人看相掌姻缘了?”恼羞成怒了,他此番定然是怒了。
我寻思以我这面相能把自己给说出去已然不错了,还是别祸害别人了吧。
“我就不与浮离抢饭碗了,毕竟他当职当得也不大容易。”
正呵呵笑着,白染突然敛了神色,伸手护住我,那情形有些似曾相识。
不待我细想,便有一道黑色巨藤划出一道深渊,生生将我们隔开,那些藤蔓带着刺生得很快,眨眼便把白染完全遮住。
我催动一道火诀,却根本无法伤它们半分。
既是幻术,我再怎么念咒也是无用,只是这幻境变幻之大,实在令人无法预料。
此时腕上的玉镯突然亮动起来,头一颗红珠已然摇摇欲坠。
待那红珠掉落的一瞬间,我的视线也跟着豁然开朗起来。
只是这回,我成了海泽里一颗岿然不动的蚌珠,窝在闺房的角落里当了个摆件,唯一的乐趣便是从小小的视线里窥探一位女子平淡无奇的起居日常。
经我多日观察,因为视野有限,虽不晓得那女子长的什么模样,却有一点可以判断。
她应当是四海哪家的龙女。
终于有一日,门外有兵械碰撞的声响,似乎有人来寻那龙女的晦气。
只是那时的我并不晓得那龙女便是凤旎,更不晓得来寻晦气正是白染。
“倾胥天妃究竟与你说了什么?”来人开门见山,丝毫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
“还能有什么,不过是说五殿下身份何其高贵,我如何配不上的话罢了。”女子不紧不慢斟了杯清茶递给他,嘴角挂了一抹苦笑,“可到头来终归只是徒劳,你失去了她,我亦永无再见他的可能。”
男子望着那腾腾上旋的水汽,惨白一笑,“我上能算天,下能算地,却唯独算漏了一个倾胥,更护不了她。”
女子敛了幽怨的神色,道:“听说水麒麟一族天生神力,与常人不同,她或许还有转机,况且我知你绝非信命之人,即便是舍尽天下人你也绝不会舍下她,不是吗。”
男子顿了许久,没有继续接话,最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事忽然笑了起来,“多亏你提醒,我要去趟南无仙峰,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要走,女子连忙喊住他,道:“你若有他的消息,还请派人来我这儿报个平安。”
男子微微颔首,又道,“听说西海龙王问君上提起过你的婚事,且不说凤鲮会不会应下这桩亲事,你莫非真打算一辈子呆在此处,不论那倾胥与你说了什么,总归不能左右你的主意,是去是留还望你自己能想个明白。”
自那男子走后,龙女的门庭再无来客。我百无聊赖,只盼着能出件什么大事好热闹热闹。
这般盼着,不想真把那位龙女给盼丢了。
偶然听得一擦洗我身子的下人喃喃自语,说是起先来的那名男子教唆殿下私奔了,我在心里头嘿嘿一笑。
这传闻听着还真有那么七八分像,可只有我清楚,她家殿下哪里是私奔,分明是卷包袱逃婚呐。
隔天,那男子又来了,瞧他镇定自若的模样,显然心中已然有数。
我循例又爬起来听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