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鱼坐在骡车后,木轮子咕噜噜地响,伴随着挥鞭时单调的铃声,她想起去年与他共行时还是无数的欢声笑语,今年却已物是人非,大不相同。张季成突然回头看她一眼,提议道:“小鱼,上次你给我唱歌,这次换我唱吧。”
罗小鱼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其实他哪会唱歌,调子都跑到天上去了,再加上属于这个年代的诡异歌词,她听着听着,“噗嗤”笑了出来。张季成却很开心,仿佛什么得逞的模样:“小鱼,你笑了。”
“阿成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冷血?我爹死了都没哭。”
“怎么会呢?”张季成叹息,“人心里头难受不一定非要哭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小鱼你的确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就像变了个人。”张季成和真正的罗小鱼青梅竹马,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怪异?在他的记忆里,以前的罗小鱼是一个温柔腼腆的姑娘,别人欺负到头上也从来不会反抗。有时候他和她说完一句话,她已羞答答地垂下脖子跑开了,使他一阵心驰神往,像是飘在云里雾里。后来,罗小鱼却开始主动招惹他,左一声“阿成哥”右一声“阿成哥”,别提多亲热了,特别是她欲笑不笑的表情,像早就看穿他心思似的,让他觉得有些变扭。
罗小鱼不知道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去哪里了,她鸠占鹊巢,理所当然地霸占了一切。没错,她就是自私。她一缕来自百年后的亡魂能抓住的仅仅是眼前那么几个值得珍惜的人,她不愿冒着失去的风险向任何人坦白。所以,面对张季成迟迟问出口的疑惑,她心平气和道:“有什么变不变的,我不还是我吗?”
罗小鱼买了一口最好的棺材,店里的伙计和张季成一起将那口棺材抬上骡车,穿着长褂的老板不忘拍金主的马屁:“您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心疼您的夫婿帮衬着,什么都不必愁。我们店的花圈扎得最漂亮了,开张生意,买二送一,还有纸钱白蜡烛,您要不要再看看?”
罗小鱼禁不起别人吹捧,微微一笑,洋溢着几分得意。那是,她福气还不够好吗?死了都还能重活一次,又遇上一个爱她的男人,她已经知足了。
虽然天气已经冷了,但罗土生的尸体不可能保存那么久,停放屋中三日后必须下葬。罗小鱼陆续通知了几个沾亲带故的亲戚,此后便没了消息。下葬当天,罗伯母赶来了,来者是客,罗小鱼虽然不喜她,但还是请她进屋。
罗小鱼诡异地盯着这个婆娘在棺材前凄凄哀哀地作了一出戏,等哭完丧起身的时候,哪里还看得见半分悲伤的神情,心里也觉得格外好笑。她边用帕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边告解道:“你祥伯也想亲自过来送送,但你知道的,那边的事儿片刻都脱不了手,忙得实在抽不开身。”
罗小鱼可有可无道:“阿伯的心意到了就行。”
雇了村里的几个壮汉将棺材抬到指定的地头埋了,罗大山捧着排位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半句话不说,也没流一滴泪,怕是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罗小鱼领着他,跪在罗土生的墓前道:“爹,您就安心走吧。我会照顾好哥哥的。”
“小鱼。”罗大山怯怯地拉着她的衣角。
罗小鱼苦涩一笑:“来,给咱爹磕头,谢谢他的养育之恩。”按着他的头一齐磕了。周围的人拿起铲子开始落土。她背过身去,望着四边荒凉的树林和头顶辽阔的天际,感到肩上的担子分外沉重。
诸事完毕,其余人都在半道上散了,罗小鱼拉着罗大山回家,发现那位奇葩亲戚还没走,难道还想留在这儿吃饭?
罗伯母热情地上前招呼:“怎么去了那么久?小鱼,这边的事既然也了了,赶快收拾一下东西,和我一起进城吧。”
进城?罗小鱼呵呵一声,委婉地拒绝:“大妈,我不会再回那个地方了。我不放心把我哥一个人留在家里。那边也麻烦阿伯跑一趟,说一声。”
“这,这怎么行呢?”罗伯母愁眉苦脸,焦急万分,这次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接她回去啊,她要是不肯回去,怎么向罗祥交代。
“我在那里干了半年,但事出有因,是我理亏,工钱什么的也不必结了,就此两清。”
“小鱼,你可不能这样,你这么做主家会生气的。”随便吧,她可真的没有精力再去应付那个残忍无情,心怀鬼胎的男人。
罗小鱼干脆将罗伯母拒在门外,任凭她怎么敲打也不开门。“大妈,趁天色还早,你快回去吧。我不知道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但你若真心待我好就别逼我。”这回她是铁石心肠,外面的哭闹声不由弱了,然后驴车的吆喝渐渐远去。
罗小鱼松了一口气,她敢肯定这已经是某人做事的极限了,他不可能拉下面子绑她回去的,之后应该就会不了了之。天底下讨他欢心的漂亮女人一抓一大把,有她没她都无所谓。等到时间久了,他肯定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了。何况因为小巷子里的事,她就更不能回去了,天天在他眼前蹦跶求死吗?希望某人动点恻隐之心,就这么放过她吧,一个生活在穷乡僻壤的村姑真的没有威胁性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