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月无微不至的调养,罗小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逐渐痊愈,形体却被折磨得瘦了一大圈,原先合身的衣裳挂在身上变得空空荡荡。而窗外,阳春三月的风轻轻拂过,利如一把剪刀,割破了沉重的风雪,溢出人间一片绿来。
带着几分劫后重生的喜悦,万物复苏。
陆昭南如今变得越来越诡异,温柔地令人坐立不安,毛骨悚然。得空的时候,他会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床前,专注地陪着她。少女轻盈的发丝散落在浅碧色的旗袍上,一张巴掌似的脸,比瓷瓶里插着的栀子花还要素净。
“闷不闷?”
“恩。”罗小鱼不得不承认,被锁在房间几个月的滋味不太好受。
他笑:“想不想去踏青?”
罗小鱼始终抱着类似“你演你的,我不打扰”的态度,然后没得到应声的他便已起身,为了避免触碰到手指,虚握住她的手腕:“我带你出门转转。”
凤山位于安阳城城东,南北走向,起伏对称,形似涅槃展翅的凤鸟,故而命名。山脚下江水相依,气象开阔,山顶古木参天,更建有前朝的寺庙佛塔。林静山幽,钟声杳杳。
罗小鱼跟在陆昭南身后,在嶙峋的石阶拾级而上,一路鸟语花香,碧树遮天,确是个登高散心的好去处。锃亮的马靴踏在湿润的春泥上不落得半点声响,他在前面走走停停,耐心地等待少女的步伐。
悬崖前断开一片平地,二人望着崖下碧泱泱的江水,连着这一带,半城繁华尽收眼底。陆昭南淡淡道:“每年元宵都会有数不尽的河灯从这儿飘过,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明年我带你来看。”
罗小鱼无所谓地笑了笑:“三少还记得?”
“我答应你的,都会做到。”他站在离她几步之外的距离,目光灼灼,不知不觉间,指腹悄然抚上她无一丝血气的唇色,欲要低头吻上来。
但她久不习惯这样的碰触,侧身避让,不动声色道:“三少,那儿有座寺庙,我们过去看看。”
山风吹起凛肃的军衣,陆昭南半分情绪也无,尽收敛在沉沉的眸子里,浓得仿佛化不开。顿了顿,才笑:“好。”
佛相森严,盘坐高台。罗小鱼跪在拜垫上,袅袅熏烟掩住她素白的面容,双手合十,诚心许愿:谢谢佛祖赐予给我第二次生命,希望从今往后无灾无难,安度余生。温暖的阳光照过佛堂里的雕花阑窗,刻出地上落寞的影子。烟尘静穆地在空中上下翻滚,一双带笑的眼睛便这样忽然闪现在脑海。他说过今年开春就要迎娶她过门,可她现在的状况,嫁入张家只会拖累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辈子来之不易的缘分只怕就这么断了。
罗小鱼沉沉地阖上眼,继续许愿道:保佑阿成哥平安喜乐,另觅良配。但我希望他不会忘记我,就像我不会忘记他一样。
她重重地磕拜了三个响头,跨出佛堂,陆匡北正立在台阶前,望着院落中的一棵树。那棵树的树冠巨大,枝桠上悬着密密麻麻的红条,迎风招展。他斜起一笑,解释道:“这是姻缘树。男女会把各自的名字写在一起,挂在树上,祈求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陆昭南温柔地望着她,目光中深藏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树底的佛桌上整齐地摆着笔墨纸砚以及一尺长的红条。他走到树下,执笔沾墨,欲要写下自己的名字。罗小鱼见状,委婉地提醒道:“三少,我不是你的妻子。”
墨汁落了下来,滚烫的一滴。
他的笑意似在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怔了良久才放下笔,阴沉着脸道:“对,你我不用大费周章。”说完这句,竟是直接无视了她,径自出去。
罗小鱼觉得他很可笑,她的话又没有说错,演戏还演上瘾了。
下山的路上,陆昭南不再刻意等待,大步流星间,转眼就拉开了距离。而她重伤初愈,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因为走得太急,一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罗小鱼痛得冷抽一口气,单脚跳到附近的大石上坐下,轻轻按摩自己的脚踝来缓解疼痛。身侧卷起一阵风,陆昭南已不知何时,迅速调头转了回来,面色焦急地问她:“你怎么了?”
罗小鱼有些赧然:“我的脚好像崴了。”
他便不顾及自己的身份,蹲下身想要脱了她的鞋袜:“我看看。”
“不必了。”罗小鱼赶紧将脚藏到裙底下,如同一只竖起防备盔甲的刺猬,“我歇一会儿就好。”
陆昭南无法克制住浑身烦躁至极的冷意,盯着她的目光厉得宛如刀割一般。她侧过身子,固执地不敢回望。几缕山风稀疏地掠过寂静的山岗,他终究叹了一口气,转过背来:“上来,我背你下山。”
“三少,真的不用了,山下有您的随从,他们看见会笑话的。”
他的语气听不出起伏,只是重复一遍:“上来!不然我就把你扔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