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元宵,年味就散了,这座繁华的省会城市也不例外。略见苗头的春风吹拂过街巷,空气中残留着烟火的尘末。大小店铺陆续开张,人们也没有理由继续躲懒,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
罗小鱼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世间百态。经历过非人虐待,重活过来的她,性格仿佛脱胎换骨,对这个混乱的时代和自己以往的浅薄无知有了不可磨灭的体会。
赵燕端着餐盘进屋,看见少女披散着长发,赤脚站在地上,吓了一跳,慌忙上前道:“罗小姐,你怎么起来了?你的伤还没好,再有哪里磕着碰着了,我就真的遭殃了。”上次她被陈副官用迷药迷晕,等醒来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多亏罗小姐出面求情,她才能免去责罚。
罗小鱼安静地从窗前离开,移步坐回床上。赵燕端起白粥一勺一勺地喂她,笑道:“罗小姐,前两天你的脸白得跟涂了面粉似的,如今气色好多了,等会儿我们重新上药。”
她吞咽下食物,微笑:“好。”
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原是玉指青葱处却露出一团模糊的血肉。赵燕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但每每换药都不禁为这等惨状难过。
罗小鱼端详着自己的手,神色只是淡淡:“别担心,现在已经不疼了。再过几个月,它自己会长回来的。”
床前的罩灯调到最暗,幽光瞬间打亮了静谧的卧室。她整天昏昏沉沉地躺着,到了晚上反而不困,所以每当感受到身旁的软塌凹下一块的时候,便知是他回来了。闻得枕边的男人沉默片刻,似乎在观察继续装睡的她,然后柔声问道:“醒着?”
罗小鱼愣了愣,开始醒悟这种伎俩是多么幼稚可笑,便开口回答:“恩。”
“换过药了?”
“恩。”
“还觉得疼吗?”
“不疼了。”
“那睡吧。”陆昭南熄灭床灯,挪开两寸的距离,安静地躺在咫尺之外,仿佛惧怕惊扰到她,就此一动不动。自打罗小鱼从昏迷中醒过来,他们的相处状况便日日如此,甚至每天的对话都差不多,就这么寥寥几句。
他想怎么表演,是他的事。以前在庆县的时候,她冷眼观他对待陶可玲也是同样一副温情脉脉的面孔,可惜她并没有那般天真,不会因为几天的惺惺作态就受了蛊惑。
罗小鱼顾自在心中冷笑,继续闭上眼,听着二人交错可闻的呼吸声,思绪万千。过了一会儿,黑暗中响起一道隐忍而坚韧的声音:“我保证,永远不会有下次。”
这句承诺说得虽重,于她而言却不过轻得如同一根羽毛,飘飘然地拂过耳边,马上又从耳眼里钻了出去。然而终究心跳一震,她气息略有不稳,显露出几分不争气:“好。”
此时,夜幕覆盖下的陶府依旧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唯有偏僻的后院早早熄灭了灯,隐入对比鲜明的冷清之中。
张季成听着屋外呼啸的寒风,躺在床上想着心事。突然有人敲了敲门,他披衣起身,问道:“谁?”
“是我。”窗纸上晃动着一个朦胧的影子,语气不胜娇羞,“今天跟着小姐出门聚宴,回来得太晚了。我放心不下你的伤势,就过来瞧瞧。大夫今天怎么说,可无大碍了?”
屋里立马便没了动静,片刻后才传出一句无奈的话:“春草姑娘,我的伤没有大碍。天很晚了,你忙了一天,也早些去睡吧。”
廊前的灯笼照在春草费心施妆的脸上,早已褪个煞白,立在墙脚恨声道:“你就这么无情吗?我只是担心你,想过来看看你。”
二人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终究没有开启。
春草压着嗓子低声抽泣,哭声传入门内搅得一片心烦意乱:“你讨厌我吗?”
少年叹了一口气,还是开口:“不讨厌,你和陶小姐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
“春草,我有喜欢的人了。”
“可你喜欢的人都已经跟了别的男人,你为什么还要她?”
“她是被人绑走的,不是自愿的。”
春草冷笑一声:“不管是不是自愿的,她都已经不干净了,这样的女人为什么还值得你这么对她?我从小陪伴小姐长大,很得她的宠幸,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求小姐让我们两个成婚。”
罗小鱼被强行绑走后,张季成潜意识里一直拒绝深入思考。他瞒着家人偷偷跑到安阳,便早就做好亡命天涯的打算。可当一个人直截了当地捅破这层纸的时候,一阵无法言喻的剧痛使他的心脏骤停,并抽搐着。
贞洁?他捏紧拳头,苦笑一声:“只要她愿意跟我走,我就不会放弃她。春草,对不起,我现在……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一只吃饱喝足的肥猫绕过墙根,撞见了败兴而归的春草。她怒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扔向它撒气:“小畜生,给脸不要脸!”肥猫吃痛,跳上屋檐,凄厉的声音如同沧桑的世事,徘徊在夜空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