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躺在他的臂弯,如同一片单薄的纸人,似有若无的心跳浮动地愈来愈微弱。陆昭南脱了宽大的绒衣,小心翼翼地盖住她血迹斑斑的身体,寒声道:“如果我硬要带她走呢?”
陆匡北的伪善再也装不下去,收起笑脸,冷冰冰地回答:“三弟,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动手!”宪兵们迅速掏出手枪,将他和几个随从团团包围起来。
面对一触即发的枪林弹雨,陆昭南不在乎地笑笑:“原来大哥想除掉的可不止一个奸细。”
“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有错在先,我这个做大哥的难道不能代为管教吗?只要三弟交出那批军火,看在父帅和母亲的颜面上,我可以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那大哥可要失望了,您丢失军火的事,小弟我真的毫不知情。拿人捉赃都要讲究证据,屈打成招不足为凭。”
“屈打成招?”陆匡北的表情不由露出古怪,带着几分无奈的口吻嘲讽道,“三弟,恐怕你搞错了!我抓了这个丫头不假,但我一个字没多问,她自个儿就蹦豆子似的把什么都给供出来了,还口口声声让我去找你算账!就这么一个没心没肺,自私自利的女人,也值得你和我翻脸?”
熊熊燃烧的篝火噼啪爆出一簇火星,将墙上重叠的人影颤得粉碎。怀里明明轻飘飘的,他却忽然觉得胳膊分外沉重起来,如同有什么压在了心口,泛起绵长的苦涩。
陆昭南沉默片刻,却有一个宪兵冲进审讯室打破了诡异的僵局:“大少,外头来了好多兵,是保卫旅的人。他们说十分钟后如果见不到三少,就要杀出一条血路救人。”
“什么?”陆匡北黑下脸,高声质问,“你的部队不是派去剿匪了,为了一个女人,连擅离军务的事都做得出来。”现在是以多胜少的最佳时机,但两边如果真的打起来,事情闹得太大,自己也无法收场。他斟酌之后,只能先忍气吞声:“你走吧,我们以后再好好清算这笔账。”
宪兵们很快让开了出口,陆昭南从容不迫地离开。守备森严的铁栅栏外,方宿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见到来人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提步上前:“三少,你可出来了!我派人去陆公馆一打听,才知你孤身犯险到了这儿,一时情急出此下策。所有的过错都由我一人承担,大帅若是降罪,三少你就枪毙我吧。”
陆昭南斜起一丝苦笑,将气息奄奄的少女交托给他:“你带她去最近的医院,我要即刻前往总司令部向父帅请罪。”
方宿非常不满意自己的差事,恨声道:“这个丫头,死了也就死了。”
“这是命令!”他阴沉着脸,厉声呵斥。
“是。”
……
罗小鱼在寂静的黑暗中浮浮沉沉,突然前方出现了一束光,随着那刺眼的光芒,无法忍受的剧痛再次抽醒了她的心脏。她不禁呻吟出声,闻得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快,她还有救……止血,上药……”
渐渐地,焦灼的疼痛似乎平息了下去,转变成一种清清凉凉的感觉。然后,无止尽的疲倦侵袭而来,罗小鱼彻底昏睡过去。
方宿在医院忙碌的过道里来回踱步,擅离军务可不是小事,他不怕被枪毙,只是三少去司令部请罪却迟迟没有消息,他没办法放心。一个白大褂医生走出病房,见家属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便好意宽劝他道:“你别急,病人现在已经恢复了生命迹象。”
岂料对方暴跳如雷,怒吼一嗓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她是死是活关老子什么事?”
医生委屈地翻了个白眼,但顾忌他那身军官的行头,不敢吭气。欲要离开时,迎面走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急匆匆地拦住他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虽然憋着一肚子火,却还是如实回答:“已经救活了,但病人伤得太重,半个月之内都不能下地走路,以免伤口崩裂。”
陆昭南这才觉得自己虚浮的双脚落回了地面,连声说了好几个好:“……谢谢大夫,我会注意的。”
方宿见到来人也是狂喜不已,关心地问道:“三少,大帅他没有为难你吧?”
陆昭南的情绪已在瞬间恢复如常,沉声回道:“你不必急着让我枪毙你,剿匪不力的罪过我都扛下来了。”额前留下一块碗口大的伤疤,是刚刚被坚如硬石的苏州砚台砸出的痕迹。他正了正军帽,不让人看出端倪,推门进入病房。
少女昏睡在床上,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陆昭南在床边安静地坐了半晌,只是凝视着她。十根手指被厚厚的绷带包裹起来,肿得像一只只小粽子。他的眸色越来越深,暗藏着一种无法猜透的东西,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触碰了她的脸颊。
罗小鱼感受到温柔的触抚,在睡梦中喃喃:“妈妈,我好疼。”断线的泪水便顺着眼角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陆昭南哑然失笑,倒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受了委屈就要找妈妈。然而他嘴角的笑意却很快僵住,因为她在继续梦呓着,“好疼……救我…… 快来救我,阿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