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的大街小巷有许多生意兴旺,客流不息的店铺茶楼,但最有名的仍是那几家鼎立不败的老牌子。
想聚宴的,就去城南的会春楼,那儿执勺的大厨据说是朝廷流落民间的御厨,天南地北的菜色手到擒来,全中国也独此一份。想听戏的,就去城东的梨香院,那块地儿曾经抬出一个陆总督军的九姨太,迎娶的队伍热热闹闹地吹了半条街,无限的风光。想做衣裳的,就去离梨香院不远的佳人坊,中式的、西式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款式,没有曾绣娘不会做的。
曾绣娘传统刺绣出身,迎合老一辈的太太们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她能追上年轻小姐们的潮流。什么西洋装配什么鞋,搭什么件儿,往往能说出自己的一番独道见解。因此安阳城里凡是身份高贵点的女人几乎都认识她,对她交口称赞。
今天曾绣娘又接到一桩生意,制整套的凤冠霞帔,什么都要最好的,但特别吩咐过,挑的布料子千万不能弄错了,不是正红色的。曾绣娘心知肚明,不知道是哪家老爷又要吃嫩草,准备多添一房姨太太。
到了下午,一辆汽车停在店门口,量体裁衣的正主便过来了。曾绣娘一看,果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和往常那些要做姨太太的美人比起来相差不大,就是穿得过于素净些,脸色也不大好看。
自古嫦娥爱少年,嫁给一个和自己亲爹差不多岁数的男人,不开心很正常。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梨香院 “田老板”那样的福气,一跃变成金凤凰,飞入了大帅的陆公馆。
然而,小姑娘不开心归不开心,还是很配合地量完尺寸。记帐的时候,陪侍的副官过来小声嘱咐道:“可别弄丢了,这位,呵,以后有的是生意。你再按着这个尺寸多做几套四季装,都挑最好最时髦的来。”
的确是阔绰的大手笔,就连好多正牌的官员太太们都不敢这么模糊不清地狮子开口。曾绣娘见过大风大浪无数,却也不禁好奇地问:“是哪家要纳姨太太?”
“陆家。”
她了然地点头:“难怪了,原来是陆公馆的十姨太。您放心,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亏待了大帅的女人。”
“什么十姨太,是陆三少要纳妾了。”
“陆三少?”曾绣娘吃了一惊,“我听说这位三少爷尚没娶妻,怎么就急着纳妾了呢?”
“谁说不是?但有什么办法,人家有本事啊!想要什么给什么,宠她都快宠上天了。”副官冷声嗤笑,宣泄极度的不满,“这不,我一个保卫三团的副团长,堂堂七尺男儿,放着正事不干,整天给一个小娘们鞍前马后!”
罗小鱼在琳琅满目的服装店里随意逛了逛,走到大堂的柜台来。副官看见了,连忙收起不屑之态,迎了过去:“罗小姐,可有中意的东西,挑好了都带回去吧。”
罗小鱼摇摇头,只是道:“刘副官,我想去戏栏子听戏。”
“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听啥戏啊,今天出来人手带得不够多,咱们安生地回去吧。万一出点什么幺蛾子,我脖子上的脑袋可不得给三少用枪崩了。”
这些宪兵表面上对她言听计从,无比恭敬,但罗小鱼知道他们私底下根本看不起她,甚至有的时候聚在一起窃窃偷笑,也被她听见几句污秽不堪的闲言碎语。她不愿意招惹事端,会适时抛出台阶,维持着虚情假意的客套。
但这一次,罗小鱼不想妥协了。自从她那次出事之后,门外的看守足足翻了一倍,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就连新到的厨子出门买菜都要接受严格的盘查。她被困在大屋子里寸步难行,每天等啊等啊,却等不来陶可玲的任何消息。
两人共同制定的计划好像虚幻的泡沫般破碎在阳光底下,如今更是半点影子都瞧不见了。
她不禁开始怀疑,陶可玲究竟可不可靠? 曾经朝夕相处过半年,罗小鱼对她还是有一定的了解——显然,这位千金大小姐不可靠。
时间越来越紧迫,她必须主动出击才行。
因此,罗小鱼的态度非常坚决,甚至变得有些不讲情面:“刘副官,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偌大的安阳城都没有好好逛逛,你不让我去这儿,不让我去那儿,究竟是在保护我的安全,还是在监视我?”
刘副官暗骂一句,小丫头片子,还敢在我面前摆起谱来了。表面自是笑呵呵道:“罗小姐话说严重了,我当然是来保护你安全的。你爱去听戏就去听,爱去哪儿逛就去哪儿逛。”
罗小鱼终于得逞了一回,盛气凌人道:“我不会走太远的,梨香院不就在附近吗?你去买张戏票,我闷了,我想看戏。”
刘副官只能咽下心中的恶气,吩咐另外几个跑腿的下属:“你们没听见罗小姐说的吗?快去戏栏子买票。”
一个宪兵呆愣愣地问:“长官,买几张?”
他不看身后的少女,阴阳怪气地回答:“有几个人就买几张票。今天罗小姐感到闷了,咱们啊,就得都陪着她一起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