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子上的花旦手作兰花，拈着鬓边颤巍巍的珠翠，咿咿呀呀地唱开腔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何鲛珠化泪抛…。。”水袖便像扭动的白蛇般翻滚起来，左儿一下，右儿一下，晃得罗小鱼淡定地喝了一口苦茶压下蔓延过来的困意——唱得不错，想睡觉。
敲锣打鼓、热闹喧腾地唱了半场，她偷偷观望着，果然刘副官一副神游天外，昏昏欲睡的模样，看来再有艺术水准的戏，碰上这些当兵的粗人，也是对牛弹琴。她按住耐心，继续等了片刻，刘副官便已僵卧在高椅上咕噜咕噜地打起呼来。
罗小鱼暗笑一声，悠闲地拍拍衣裳起身，另一个陪同看戏的宪兵想要叫住她，她及时将手指抵在唇边，轻声道：“茶水喝得太多，我去方便。”并指了指身边的刘副官，示意别吵醒他，免得挨骂。
三少的准姨太太想解手，如不避讳，你们谁想跟过来就跟吧。
果然，没人有这个胆子。
罗小鱼信步走出了高朋满座的观众席，跨出园子，一条羊肠小径通向了幽静的内院，将沸腾的喧哗阻隔在一堵高墙之外。她随手拉住一个刚画好花脸的武生，问道：“我找吴奇，他在哪儿？”
“哦，你找他啊。他是我们园主招来的跑堂，却整天什么都不愿干，就喜欢躺在屋子里抽烟袋。你是他什么人，找他有什么事儿吗？”
陶可玲怎么安排了这么一个天怒人怨的主儿做接头人？
罗小鱼无奈，只得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元，悄悄递了过去。那人便马上回答，指着前方道：“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左手第一间屋子就是。不过，小姑娘，我见你年纪轻轻，穿得也体面，劝你别去和那种无赖纠缠为好。”
她哭笑不得，礼貌道谢：“谢谢你。”
过完林道，入眼是一排偏僻的老屋，院子前架着许多竹竿晾晒白布。罗小鱼敲了敲左手边第一间房门，有个男人开门而出，喷云吐雾的浓烟呛了她一脸。“你是谁啊？”非常不耐烦地打量她，口气也不好。
“我姓罗。”
“咳咳咳，”那人刚吸进一口，闻言差点没呛到自己，挥挥手将烟雾打散，急忙将她迎了进来，“罗小姐，你可总算来了。清雨台巡逻的兵力突然增加了不少，我只能每天守在这儿的联络地点等你。怎么三个多月来一点动静都没有，还以为你想改主意了。”
“中途发生了一些事，我耽搁了。”罗小鱼解释道，顿了顿问，“怎么样，我哥找到了吗？”
“早就找着了，那里没有保卫团的人巡逻。以防万一，我就叫人偷偷地在附近盯着，没换过地方，一直住在城南的梧桐巷，有老妈子伺候，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罗小鱼放下心来：“那就好。”
“罗小姐，把你哥接出来倒不算什么难事，只是你怎么办，你走得了吗？”
“我……我会有办法的。”
“你有什么办法？还有，陶小姐跟我说，她府上有个人想见你，或许你得空的时候可以过去看看，清雨台现在戒备森严，要瞒过三少的眼皮办事可不简单。”
“谁想见我？”罗小鱼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但又不大相信。如果真是他的话，千里迢迢从庆县跑到安阳，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吃了多少的苦？内心的喜悦如同爆炸一般，生怕对方的答案会打碎这个惊喜，小心翼翼提道：“是不是……”
“陶小姐说，他姓张。”
灿烂的笑容便在罗小鱼的脸上盛放开来，语无伦次地喃喃：“啊，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急切地询问，“他…。。他来安阳多久了？”
“也有三个月了吧。”
罗小鱼高兴地身子发抖：“我……我一定会尽快去看他的。”她失魂落魄地回去，接下去的戏文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为了不露出端倪，浑浑噩噩地等到散席，才叫醒刘副官回府。
正值二人“好事将近，柔情蜜意”，陆昭南最近变得清闲许多，养成了每日陪她用晚餐的习惯。罗小鱼用刀叉用力剁着盘子里鲜嫩多汁的牛排，琢磨应该怎么开口。
他的视线忽然飘到她身上，问道：“你有心事？”
罗小鱼终于鼓足勇气：“三少，我…。。我想见见陶小姐。”
“为什么？”
她垮下了脸，委屈道：“我因为你得罪了她，万一，三少以后娶了陶小姐，我……”
陆昭南静默一瞬，口气淡淡地回复：“我说过，从今往后，你不必讨好任何人。”
“可是，我不想和陶小姐从朋友变成仇人。我在安阳的熟人本来就不多，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他抖开膝上的餐巾，擦净嘴角，不耐烦道：“你想找她就去找吧。到时碰到一鼻子灰，别哭就好。”
罗小鱼兴高采烈：“谢谢三少。”
陆昭南凝视她的笑，神情有些恍惚。他曾经宠过很多女人，但唯有她，无论怎么放下身份进行平等对话，呵护她，放纵她，她依旧对他诚惶诚恐。或许因为他们的相识过于曲折，或许也因为，她不爱他。
桌上暖色的烛火跳跃在男人冰冷的眸子里，一个凉薄的念头莫名涌现：那有什么关系呢？她注定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