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饭庄是一家非常普通的饭馆,至少在安阳这样繁荣的大都市里,像它这样规模差不多,生意差不多的饭馆少说也有百儿千家。所以,它虽然坐落在车水马龙的大街旁,却也不是非常地惹人注目。洪福饭庄里人进人出,鱼龙混杂,布局有些混乱。但霍景年一行刚迈入饭馆,就被眼尖的伙计立刻招呼上了二楼的贵宾间。
房间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等着他们,罗小鱼细细辨认,发现张婶也赫然在列。她看见门外走进来一对衣着华丽,形容尊贵的男女,刹时低下了头,竟没有认出罗小鱼是谁。
她唤:“张婶。”
张婶愕然抬头,盯着她打量了足足有一分钟,才结结巴巴地回道:“你是……小鱼。”
“是。”罗小鱼点点头,“我是小鱼。”
“我的天!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我还以为,你和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一起走了。”她畏惧地盯了霍景年一眼,续道:“你看到季成了吗?他为了你离开家这么多年了,怎么从来都不回来看看?”
“阿成哥,他……他从没回过家吗?”
张婶摇摇头:“从来没有。我也正想问你,他现在在哪儿?”
“我……”罗小鱼哽咽,心底拔凉,已然相信了一大半,如果张季成还活着,他不可能这么多年都从不回家探望父母双亲的。她不忍心告诉对方太多,强忍着心如刀绞,镇定地问:“张婶,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有人找到我,跟我说知道阿成的消息,我就跟着过来了。怎么样?你倒是告诉我,阿成现在在哪儿?当初你被一群当兵的掳走,但见你现在的打扮,想必已经是个贵太太了。那阿成呢,既然你俩没在一起,他现在在哪儿?”
罗小鱼微微后退,站立不稳,她无法面对一个母亲的声声诘问,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招惹张季成或者遇上陆昭南,对方也不会因她而死。
霍景年体贴地扶住她,代替她回答:“你的儿子已经死了。”
“死了?”张婶怔了怔,仿佛良久才明白了这句话,蓦地瞪向罗小鱼,目眦俱裂,“不可能!阿成怎么可能会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霍景年适时挡在罗小鱼身前,劝慰:“不关她的事,张季成是被陆昭南杀的,你要是想替自己的儿子报仇,就去找他。”
“陆昭南!陆昭南是谁?他凭什么杀我的儿子。”
“陆昭南就是现在安阳城的陆大帅,东北三省霍大帅的女婿。”
“啊,我明白了。”张婶颤抖着身子指向罗小鱼,“是你!都是你!阿成就是被你害死的。你这个勾三搭四,不要脸的狐狸精,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
她想上前和罗小鱼掐架,却被霍景年的跟班及时拦下。张婶别无他法,只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阿成啊,你死得好惨!你要是泉下有知,一定要回来找这个狐狸精算账。就是她害死了你,她现在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哪曾管过你的死活……”
罗小鱼抿着嘴,一声不吭,木木然似已丧失了感觉——张婶说得没错,就是她害死张季成的。她不仅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甚至还和自己的仇人生下了孩子。
眼前迷蒙一片,茫茫不可见物,周遭的所有仿佛也在瞬间消失,耳朵里充斥着大量的耳鸣声,她的思绪突然飘向了两年前的那一天。干净的少年站在牢房中,拥她入怀,深情告白。他还对她说以后别来探听他的消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这么做。
他哪里是不希望,他只是怕她知道他的死讯会伤心。他早就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却安排好她的一切退路。
“小鱼,小鱼。”有声音在唤她。罗小鱼从巨大的悲怆中惊醒,旁边的霍景年正一脸忧色地看着她,“我们回去吧。”
“不,我要去看看他的墓地。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去看过他,他躺在那里一定很孤独。”
“你已经相信我说的话了?那其他的证人……”
“不需要了。”罗小鱼已经不想知道具体的细节,因为她支撑不了。
“好,我带你去看看他。”
二人重新坐回车上,车子发动,驶向了城外,她突然木木然地开口:“二少。”
“恩?”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说。”
“我留着一些私房钱,你能不能帮我把它全部交给张家婶子。”
霍景年顿了顿,道:“只要你肯相信我,其他的一切我都会替你安排好的。”
“我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他冷声嗤笑:“不好意思?那你就好意思拿仇人的钱财去贴补那个受害的母亲。你的私房钱不就是陆昭南的钱吗?”
罗小鱼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野葬岗中孤零零地立着一座新堆砌的坟。小草从湿润的新泥中钻了出来,点缀着这座格格不入的坟墓。白色的野花开满了山漫,随着春风悠悠晃动。
“我为他新造了一座墓。”霍景年给她解释道,“这样你以后想来看他的时候,找得着路。”
“谢谢你。”罗小鱼看清楚石碑上赫然刻着的名字,泪水再也忍不住地从眼眶中涌出,哽咽着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呆一会儿。”
霍景年望向她,复杂的目光中掺杂着太多的同情与悲悯:“好,我在外面等你,你自己小心。人死不能复生,况且是两年前的事,别太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