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我的人?”乍闻噩耗,陆昭南拍桌而起,东西全被七零八落地扫在地上,杂乱无章,奄奄一息。
方宿见他双目圆睁,红通一片,显是气得已经失去了理智。从未见过主子有如此动怒,忐忑得低头回禀:“我已经查过了那个人的来历,是大太太派去的。他从小是个孤儿,被霍家收养,很受霍大帅的器重。大概也是霍二少把他带来,一直留在安阳保护大太太的安全。”
“那个贱人!我要休了她。”
“大帅消消气,千万别冲动,我们现在还不能跟霍家翻脸。所幸二太太有惊无险,毫发无伤,只是罗先生为她挡了子弹,等医生赶到救治的时候已经……”方宿顿了顿,继续说道,“已经断气多时。”
陆昭南闭上眼睛,仿佛精疲力竭的模样,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她怎么可能会没事?罗大山死了,她那样既凉薄又火烈的性子,他还能拿什么来要挟她留住她。糜烂在心口,日日夜夜折磨他的陈年旧事如电影一般在陆昭南的脑海里鲜明地回放:
“如果没有你哥的话,你现在愿意和我一起面对吗?”
“我愿意,如果没有这份责任,我宁愿和你死在一起,都不会屈服。”
陆昭南斜起无奈苦涩的笑容,她连死都不怕,她还怕什么?早知今日,他当时应该留下那个男人的性命。或许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给别人退路的同时,就是在给自己留退路。现在,他已经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希冀她因为他而留下来吗?呵,真是天方夜谭!她连他们的孩子都不甚在乎,冷血得都好像不是她亲生的一样,更何况是他?
威严华丽的办公室内气氛阴沉,风云变幻。方宿抬头,偷偷打量座上的男人一眼——唇角紧紧抿着,英俊的面容显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憔悴,暗地里叹气。罗小鱼这三个字对于陆昭南而言,可真像在脑袋上箍了一个魔咒,日日夜夜、生生世世地折磨着,不能超脱。
他突然睁开眼,沙哑地发问:“她现在在哪儿?”
方宿急忙回答:“二太太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属下将她妥善地送回了‘清雨台’,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大事。”
陆昭南声色俱厉,诘问:“谁能保证不会出事?那这次的事又是怎么出的?”
“我……”方宿无颜以对,只能跪地请罪,“属下办事不力,保护不周,请大帅降罪。”
“算了,”他一摆手,吩咐,“备车,去‘清雨台’。”
“大帅?”方宿惊愕,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没听错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决定主动去见她了?
这次事件使陆昭南质疑自己的对世事发展一向自信的掌控力,更懂得了“怜取眼前人”的道理。或许在他的心里,只要她还能鲜活地活在他的身边,过往那些恩恩怨怨,甚至是自己的尊严,都已经变得轻若鸿毛。
罗小鱼神情呆滞地躺在床上,目中的泪已经流到干涸。她曾经癫狂地不让那些宪兵搬走罗大山的尸体,结果还是被强制性地带回这里。有几个新来的丫鬟过来帮忙清理她浑身的污渍,她又叫又哭,鲜血淋漓的疯样子把她们全吓跑了。最后还是有个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她才一头栽昏过去,醒来时已经衣装整洁地躺在床上。
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罗小鱼觉得头很疼,嘴里又泛着说不清的苦,苦得她的泪水不停地往外流,湿了半床被子。后来丫鬟给她换了新被子,她躺在里面,便不再流泪了,只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像个活死人一样。
头上的水晶吊灯依旧是那盏水晶吊灯,十八根吊坠——她第一次来这座牢笼的时候,就已数清过。
罗小鱼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陈年记忆中的小细节记得如此清晰。她只清楚在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活着。张季成活着,罗大山活着,陶小姐也活着,现在这个世界孤零零地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那些最重要的人都因为她先后死去了。
陆昭南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幕。他挪动军靴走到床前,走进她呆滞的视野里,然后她就看到了他。罗小鱼其实有很久没再见过他了,陆昭南已经变了很多,不止在外貌上,他嘴角的法令纹变深,唇边的胡渣因为时常没有女人照顾不再刮得非常干净,无端显出了成熟的稳重感。还有更多的是在心态上,嚣张狂妄,不可一世,这些缺点随着岁月的磨练渐渐地消失,甚至他都可以坦然向女人低声下气地服软。
可惜,这些变化在罗小鱼眼里是看不见的,因为他整个人在罗小鱼眼里也是看不见的。然后,她扭转了头,不再看他,仿佛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情绪波动。
陆昭南不以为意,坐在床前,柔声问道:“怎么不吃饭?饭菜不合胃口吗?”
罗小鱼终于有了点反应,她很想跳起来问他,你究竟又在抽什么疯?如果她手中有把利器,定会毫不迟疑地刺入对方的心脏。她虽然遭受了重大打击,但也没忘记,他和她之间有着深仇大恨。可她终究没有跳起来,一来她手上没有利器,二来就算有利器也没有丝毫的胜算,于是她紧闭着嘴巴,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