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这边请。”朱老板笑脸相迎，邀请一个高瘦清硕的青年入府。青年身穿一件深色的长马褂，踩着白底布鞋，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圆形眼镜，俨然教书先生的模样。
“久闻许先生才高八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小女能在先生手下学习，荣幸之至。”
“朱先生话说严重了，不敢当，不敢当。”许溭腼腆地笑了一声，提一下眼镜，夸赞道，“令媛自今年初春进入到我们学校，各方面的成绩都非常出色，将来若能留洋深造，前途不可估量，我这次来不过例行学堂的公事，将一切事宜交代妥当。”
朱老板叹了一口气，惋惜：“我朱荣锦富贵半生，可膝下就只得了两个女儿，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全力栽培嘉雅，对她逼迫太甚。”
“朱先生莫要这么说，现在是新社会，男女讲求平等，我看嘉雅非但丝毫不差，甚至比那些男同学都要聪明能干地多。”
“哈哈哈哈哈，”朱老板闻言，豪爽地笑了起来，“有许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二人转过前厅，来到后花园，朱家大小姐朱嘉雅正坐在树底学习，一笔一划在白纸上写着什么。旁边一个粗布衣裙的女子悄然站立，长发漆黑如墨，散乱地扎在脑后，一缕落下掠过明晰精致的眉眼，感受到来人，抬眸看了过来。。
朱老板给初次见面的两人介绍道：“许先生，这位是罗小姐，也是我请来给嘉雅补习洋文的。罗小姐，这位许先生是嘉雅在学堂的国文老师。”
二人互相打量一眼，都看到目中对彼此的赞许，尴尬地同时伸出手，握了握：“幸会，幸会。”
朱老板道：“罗小姐，我和许老师、嘉雅还有事情要谈，今天的课上完了吗？”
“差不多已经上完了。”罗小鱼微笑道，“那我先告辞了。”
待罗小鱼的身影不见，许溭突然取笑道：“难怪最近令媛的功课进步了这么多，原来是有高人相助。不知道她从哪所学校毕业的？”
朱老板陪笑一声，含糊其辞道：“罗小姐是我们家的邻居。”
罗小鱼返家后，罗大山正坐在炕头发愣，王妈边摇着摇篮，边用拨浪鼓逗小嘉生笑。王妈是朱夫人特地派过来的婆子，倘使罗小鱼不在家，可以帮忙照料。她走上前，抱起两个月大的孩子，坐到里间，解开衣裳喂奶。
王妈在外间嚷嚷：“罗小姐，厨房里炖了猪脚，是太太让我带来的，吃了能多下点奶。”
罗小鱼忙回道：“妈妈先走吧，代我谢谢太太。”
小嘉生吃饱喝足，在襁褓中呼呼入睡，罗小鱼一边轻轻拍打他的身体，一边哼起摇篮曲。当初有过打胎的念头，但到了现在，即使再苦再难，她也没有后悔生下他。
一场秋雨一场寒，又到了深秋的时节。罗小鱼从菜摊满载而归，走在小巷的青石板路上，雨点儿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她赶紧捂住头，跑到最近的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雨势越下越大，丝毫不见消停的迹象。路上行人匆匆，旋即消失在密密麻麻的雨帘中。
罗小鱼看着竹篮里的蔬菜发愁，怎么办？再等下去，家里没人顾着，宝宝饿了哭着要吃奶，哥哥什么都不会，万一捅出了篓子，心里总归七上八下。算了，淋雨就淋雨。她咬牙鼓劲，刚想冲出去，屋檐下又进来一个狼狈的落汤鸡，收起纸伞抖落雨水，雨水便沿着黑色的伞骨一顺溜儿地掉入了水洼中，渐起滴滴答答。
那人擦了擦镜片上残留的雨水，转向罗小鱼，一脸激动道：“我在远处经过看着像你，原来真的是你！”
罗小鱼指向自己的鼻子：“你认识我？”说实话，这个青年身材挺拔，眉清目秀，颇有几分面善，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
青年落寞地叹了一口气：“你忘了我了？我们上个月见过面，在朱老板的宅子里。”
“哦，”罗小鱼恍然大悟，“你是嘉雅的国文老师，叫许……”
许溭听她说出自己的名讳，又是无比高兴的模样：“对，鄙人姓许，名溭。”兴奋地伸手要握住她的，仿又觉得唐突，灿灿地缩了回来，结结巴巴道：“罗小姐，在这里能见到你实在太高兴了。”
但罗小鱼一点都没觉得高兴，许溭却仿佛没感觉到一样，傻呵呵地不知道在乐些什么。一辆汽车突然驶过，将近处水洼里的脏水全都喷溅过来。
“小心！”许溭忙叫罗小鱼闪避，用自己的身躯帮忙抵挡，可惜书生的反应不够快，动作不够敏捷，罗小鱼还是被脏水泼了一身。
罗小鱼气得简直想跳脚骂娘，但想到旁边还站着一个文绉绉的文化人，硬是把粗话憋回了肚子里。许溭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却只在意她，关切地问：“罗小姐，你没事吧？”话语突然顿住，神色尴尬地转移视线。
罗小鱼低头一看。她熟透了脸，环胸抱住自己，许溭匆忙脱掉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罗小姐，你先穿着吧。”
“恩。”罗小鱼点点头，并不推辞，现在这样窘得令她想要撞墙的情况也不容她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