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小巷格外地安静，安静地似乎有些不太寻常。一轮皎洁的月色悬挂在黑漆漆的天空，照得屋檐墙脚落下了隐隐约约的暗影，斑驳陆离，张牙舞爪。狗吠却是一声也没了，从哪个地方传来滴滴答答的流水声，远远近近地，分外清晰。
罗小鱼提着那盏明亮的琉璃花灯，思绪万千地走回自己的院落，她知道许溭定是留在街角，正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尴尬地加快了脚步。转过第一处拐口，罗小鱼看到不远处有一道黑峻峻的影子，高高大大的，倒像是人立着似的。她的警觉力向来不错，纷乱的步伐顿时更乱了，硬生生地收了回来。罗小鱼猫着腰，偷偷地贴着墙根往那处看，这回看清楚了，果然是个人，而且不止一个，十几个带枪荷弹的宪兵一溜儿地排布在她家的院落外。
那一瞬间，罗小鱼仿佛感觉自己已不会呼吸，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在腊月天被一桶冰水灌进脖子，直流到脚跟，浇了个透心凉。她甚至开始站立不稳，紧扣着泥墙面，哆哆嗦嗦地发起抖来。
“什么人？”有个宪兵发现了她细微的动静，大声喝问，并跨步走来。
罗小鱼强装镇定，从角落里现出身形，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所有宪兵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钉在她的身上。她低着头，眼风扫到一辆黑色汽车及其轮胎。然后她继续往前走，转到朱宅的后门，用力拍了拍门。
“有人在吗？我回来了。”清脆的声音响在暗夜中，如果仔细分辨，似乎还带着抖音。
没有人回应。
不应该啊，现在才晚上八点多，朱府的下人不可能这么早就歇下，理应有人来开门才对。罗小鱼绝望地拍了最后两下门板，再也掩饰不住声音的害怕与颤栗：“有人在吗？”
整个宅院悄无声息，甚至连零星半点的灯火都看不见，仿佛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居住在里面的人们就从空气中蒸发了一般，鬼气森森，毫无人气。
罗小鱼后背已爬上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手脚哆哆嗦嗦地不听使唤。然后冷不丁地听见身后有一道久违而熟悉的声音响起：“罗小姐，大帅在屋子里等你。” 似乎因为她敲朱府后门的举动，吩咐的语气中带着点嘲弄和讽刺。
她转身一看，正是记忆中那张阴沉沉的脸和永远不带善意的目光。
罗小鱼扯动两条仿佛被铅水灌满的双腿，在方宿的监督下沉重地跨入了院门。院子里也有十几个宪兵把守，看见她目不斜视。正屋灯火通明，像是燃起了无数的蜡烛。“吱呀”，她开启了屋门。
桌上的烛火随着推门带入的气流晃动了一下，光芒摇曳在男人暗沉沉的眼睛里，陆昭南坐在方桌旁，不带一丝情绪地盯着她。一年多的岁月没令她改变太多，一身荷花绣纹上黄下绿的新衣衬托出娉婷轻盈的身姿，脸上似乎带着淡淡的妆容。
罗小鱼瞥了他一眼，快速低头。“三……大帅。”想到方宿方才对其的称呼，也及时改口。
陆昭南没有应声，目光寒锐地锁定在她手上的琉璃灯，面色黑沉得似能滴下水来。良久才突然温和地问道：“你去哪儿了？”
“我……”罗小鱼支支吾吾，身子抖得有些厉害，“今天元宵，我去街上看花灯了。”
“哦。”对方淡淡地应一句，又问，“你手上拿着什么？”
罗小鱼这才醒觉自己还捏着许溭送的那只琉璃灯，做贼心虚般，声音细弱地似要很快消散：“是花灯。”还画蛇添足地额外解释一句，“我见它好看，就自己买了。”说完，便随手放到了角落。
陆昭南阴着脸，不再多言。这时，内间响起一声婴儿的哭泣。
孩子？
罗小鱼的心抖然一惊，匆忙跑了进去。王妈正抱着突然从梦中惊醒的嘉生，站在床前喏喏地哄劝着。她正想一把夺过来，岂料陆昭南也紧跟她的后脚跨进房内。
“把孩子给我！”
“抱给我看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王妈怔了怔，呆呆地望着眼前古怪的一幕。便无视罗小鱼焦急无助的泪眼，直直走向陆昭南，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托给对方，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到下首听候命令，动作自然地仿佛生来就是陆家的下人一般。
陆昭南轻轻抱着那团棉花，先是瞥了罗小鱼一眼。她乞怜地望着他，一张脸苍白如纸，霎时褪尽了颜色。翻开那层襁褓，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正吃着自己的手指，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对他笑了起来。
陆昭南却没有笑，他紧皱眉峰，似乎在思虑着什么，然后拇指抚上了婴儿的脸，想要摸摸他。然而，这个举动在罗小鱼眼里却变了味道。
“大帅！”她直挺挺地跪倒，惊惶的泪水流了下来，“他是你的孩子，大帅。”
罗小鱼突然又想到，这样说其实也不能完全保障孩子的安全。嘉生其实是私生子，又是从没有名分的妾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万一陆昭南不想承认，或是为了嫡系血脉的正统舍弃他，也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于是，罗小鱼梨花带雨，跪行到他腿边，拉扯住对方笔挺的裤脚，苦苦哀求：“我……我不是故意要生下这个孩子的。我那时是舍不得他，不是别有企图。大帅，他还小，不会妨碍到任何人的，不会的……”
陆昭南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指尖拂过泪意朦胧的杏眼，水汪汪的，像深林中受惊的小鹿。他忽然笑了，柔声安慰：“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我的孩子。”
“大帅。”罗小鱼忘记哭泣，怔怔地仰视他，旋即被紧紧拥入宽大温暖的怀中。
“跟我回去。”他在她耳边一字字地嘱托，温情款款，却又蚀骨三分，不容半点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