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鱼恢复了过来,她内心已非常清楚,不管是出于对政局利益的考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陆昭南根本不会为了她对霍景时动杀心。既然从头到尾,他都知道她在演戏,那么无疑证明她再次被彻彻底底地戏弄了一遍。
所有的布置,所有的心机,甚至她忍着流产的痛苦和泪水,将自己的性命豁了出去,在那个男人眼里也不过就像一个跳梁的小丑,到了最后只是袖手旁观。
既然他害怕她离开她,那她偏偏就要离开他。罗小鱼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只单单对自己发这样的魔怔。唾手可得的不屑一顾,强求不得的趋之若鹜,他骨子里的天性大概便是如此。如果当初一开始就顺从了他,她会不会因为知道得太多而早就被杀人灭口。
罗小鱼自己掂量掂量,感觉很有这样的可能。或许就是这份独特的傲气和反抗,让他产生了新鲜感和征服的欲,望,所以她才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其实,罗小鱼这般猜测有点厚此薄彼之嫌,她总觉得陆昭南根本不会爱人,但只要是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真实的感情,陆昭南也不例外。就是因为陆昭南是陆昭南,所以表现出爱的方式才会像他的性格一般,畸形而不择手段。反过来说,陆昭南已违背决不可违背的立场和原则,步步退让,但罗小鱼还是在质疑对方对自己的感情,那也是因为罗小鱼是罗小鱼,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心思简单而缺乏安全感,只通过肤浅的表面猜测人心。甚至在很多事情上,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使出的手段实在破绽百出,蠢笨无用,仿佛在关东面前耍大刀一样。
两个人从来不为对方设想,一个因为不爱,一个因为太爱。
彻头彻尾就是一段孽缘。
罗小鱼虽然康复出院了,但生志残余不多,形同于行尸走肉。世界虽大,战火连绵,世道艰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也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她真心觉得疲惫了。然而,就算要死,她也要先了结了一切恩怨,拉着霍景时一起死。
于是有一天,罗小鱼主动跟陆昭南提出来她想见见孩子。陆昭南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翻起惊涛骇浪,甚至有一丝好笑,她竟然还记得她是一个母亲。虽然他猜测或许她又在准备布置些什么,但她想见陆嘉生终究不是坏事。
并且他仍在抱有不切实际的期许:这个举动或许是她准备真正接受他的第一步。
高高在上的陆大帅,已经爱一个女人爱到了尘埃里,实在可悲。
“好,”陆昭南淡淡回道,“今晚我就让人带他过来。”末了还补充一句,“已经三岁多了,他很聪明也很听话。”
陆嘉生被带到罗小鱼跟前时,她正在花厅修剪盆景。罗小鱼放下剪刀,望向自己的孩子,他果然已经长大了。那时他被强行带离她身边的时候还不满周岁,可如今已长到了半米高,变成了一个她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
罗小鱼蹲下身子,冲他招招手,笑道:“过来。”
陆嘉生不进反退,躲在奶妈的身后怯怯地打战,滴溜溜的眼珠子转着,透出一股警惕和防备。妈妈说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爸爸才不要他们的,她是坏人。
奶妈很尴尬,战战兢兢地解释:“二太太莫要生气,孩子还小,一时认生。”
罗小鱼点点头,她早料到会是这样,从小养在霍景时的身边,就算是亲母子也会被离间成仇人的。但她还是想让小人儿知晓一件事实,否则他将永远会被蒙在鼓里。
“我是你的亲生妈妈,你是从我的肚子里生出来的。”罗小鱼平静地叙述道,“妈妈以前照顾过你,但你那时还太小了,就忘了,我不怪你。”
陆嘉生终于从奶妈的身后探出头,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充满敌意地叫道:“骗人,你才不是我的妈妈,你是一个坏人。”
奶妈想要捂住陆嘉生的嘴巴已来不及,当即面如土色地跪倒磕头:“二太太息怒,这些话可不是我教给大少爷的。”
罗小鱼明白,她在霍景时手底下做事,本就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当即也只是哂笑一声,继续拿起剪子修建盆景。“咔吃,咔吃”,无数的枝叶凋落,一朵开得正好的月季也被错剪了下来——罗小鱼早有预料,内心仍不免刺痛。
等了良久,奶妈抬头,试探地叫了一声:“二太太?”
罗小鱼这才淡淡道:“孩子饿了吧,你抱他去吃点东西。”
奶妈回答:“已在正院用过了。”
罗小鱼的视线停留在瑟瑟发抖的陆嘉生身上,小脸上眼泪鼻涕横流,充满敌意和惧怕地望着她。“那就再吃点。”她道,声调里隐藏着一丝负气,“哭了这么久也应该饿了。”
从头到尾,陆嘉生只是躲在奶妈的身后,不让罗小鱼靠近。唯有等到他实在折腾累了,睡着的时候,罗小鱼才有机会把小人儿抱起来,坐在床边仔细观察他的睡颜。
房门被悄悄的打开,一双手从身后整个儿地搂住了她。
罗小鱼不回头,只道:“你回来了?”
“恩。”陆昭南答应一声,军衣上带着夜雾的寒气。视线也从孩子身上,转到了她姣好的侧颜。
“孩子认生,他怕我,不和我亲近。”
陆昭南闻言,顿了很久,突然回一句:“教训一顿就好了。”
罗小鱼摇头:“不管用的,这样他还是怕我。”
“那你想怎么办?”
罗小鱼回道:“我想把他养在自己的身边。这样,他才会明白谁才是他真正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