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下午，我和母亲正在家里包饺子，为年夜饭做准备之时，就见父亲提着两圈烟花爆竹，满身风霜地走了进来。
他一边拍着肩上落雪，一边对我笑嘻嘻地说：“青青，今晚跟爸爸一块儿，今年一定要好好热闹一下。”
母亲忍不住笑他，“这些天都快闹翻天了，还怎么热闹？”
“我不喜欢放鞭炮，”说实话，我从小对这种东西有种莫名的畏惧，小时候过年听到别人燃放烟花，无论多么好看，我都会躲得远远的。
哪怕现在长大，我也一样怕得要命。
话虽如此，吃过年夜饭后，在父母陪同下，我们一家还是早早来到了外面。
除夕傍晚，在冬日渐沉的一抹夕阳下，只见一道流星迅速升空，砰地一下炸开，漫天绚烂，流光溢彩。
随之而来，便是更多的烟花在冬夜盛开。
喧哗吵闹与声声震耳的爆竹，混杂在一起，炸响了新一年的开始，我捂着耳朵与母亲躲到了人群之外。
见到父亲在广场中央燃放烟火，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却如小孩般欢腾，期间还时不时向我俩招手。
浓重烟雾中，我发现，他的脊背不如当年那般挺拔了，隐隐有些佝偻，尽管脸庞满是沧桑，但他依旧保持着最开怀的笑容。
那种笑容，似有一种力量，它正在努力化解这十六年余留的冰冷，它正在竭尽所能弥补这一段漫长的空白。
虽然很慢很少，几不可见，但他真的已经在努力了……
这一刻，我才深切体会到。
原来十六年来，曾有过痛苦的不止是我和母亲，也许，他也和我一样，日日夜夜都在盼着这一天。
一朵烟火照亮夜空，我却看到母亲在偷偷抹眼泪。
我凑到她身边，轻声问：“妈，你真的已经原谅他了吗？”
周遭如此吵闹，我不太确定她是否听清楚了，可母亲却对我施展微笑。
温柔之中，依稀带着年轻时的几分羞涩。
她握紧我的手，泪水在笑意中绽放：“你爸欠我的，还没还完呢！”我偷偷一笑，“没还完就好……”
我与母亲一起抬头。
这片我曾仰望过无数的夜空，在除夕爆竹中，是如此的美好。
它深沉似海，也繁华似锦，而这……却正是我所需要的。
……
上床入睡时，我摸出手机看时间，却收到了好多祝福贺喜的短信，我饶有兴致地一条条点开，越读越觉得好笑。
美晴给我留了言，头一条是“新年快乐。”后一条就开始大吐苦水，“我还堵在回老家的路上，这个新年好悲催啊！”
我回了过去，“不会吧，你什么时候走的？”
美晴立马答复我，“昨天项目交完工，萧总才让我们离开，看来这个新年得在路上过了，青青……救我啊！”
“本人深表同情，”我发了一连串的表情过去，又替她打抱不平，“你放心，等有机会我一定找萧毅然为你讨回公道！”
“完了，手机没电了，先不和你说了，”美晴发了这一条，便再没音讯。
过了会儿，她又留言。
“HAPPY，NEW，YEAR！”
我顿时乐开了花，“同乐同乐！”
躺在床上想了片刻，我又从中挑出一条最有意思的祝福短信，在后面写上自己名字，随即转发了出去。
几分钟后，我收到第一条回信，却是萧毅然发过来的。
内容极其简短，也非常扫兴，他只留了一句，“别给我发这些废话，我现在一点也不快乐。”
我一下攥紧手机，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转发之时，竟无意将萧毅然也列在其中，我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也不明白，大过年的他心情为什么会这么糟。
我不敢再回，收了心思便准备睡觉，他却又回道：“你真的就这么接受他了吗？”
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此时的模样，但我几乎能清晰感受到他那股不甘与愤怒。
“是的。”我打出这两个字，却又觉得不太合适，删除之后，又琢磨半天，才回过去，“今天过年，能不能不要谈及这些？”
这时，手机却突然响起来。
我小心翼翼接通，“喂，萧毅然……”
“青青。”他语气听上去有点奇怪，沉沉浮浮，身旁又是一片嘈杂，我当下猜到他应该是在酒吧。
除夕夜，居然还泡在酒吧，这个人真是……
我说：“你别喝得太多了，你和朋友一块儿吗？”
“我是一个人！”萧毅然爆喝一声，我吓了一跳，手机都差点掉在床上，我没想到他今天会如此生气。
他心如刀割地说：“没了你，我始终一个人……”他又自嘲起来，“这又有什么关系，你又怎么会在乎？”
“萧毅然，”听他这样颓然，我很是难过，可问题到底是出在自己身上，我该怎么去劝他？
我不敢过多牵扯到何明。
因为我知道，我一旦做出选择，必定会有另一人而受伤，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无论是谁，我都不愿见到这一幕！
可事与愿违。
如今的萧毅然，我真的不明白，自己该如何去弥补对他的伤害，“你回家去休息吧，萧叔叔和阿姨一定很担心你。”
“青青……”他像是没听见一样，自说自话，“这一厢情愿，我要如何去结束？你告诉我，这个小丑，我要扮演到何时？”
“萧毅然，你别说了，真的别说了，你应该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他打断我，沙哑着嗓音，“青青，我真的无法回头了！”
手机安静下去。
窗外的烟花却依旧绽放着，他苦笑起来，“我与何明从大学相识，我什么都争不过他，考试他拿第一，我是第二，长跑比赛，我拼尽全力追赶，依然差了他一秒，就连后来创办公司，我公司的绩效都要比他明光科技差那么零点几……”
“我在他面前，输了比赛，输了业绩，几乎输了一切，我以为至少我感情会比他顺利，可是现在，我一样败给了他。”
“青青，我只想赢一次，就这一次……”他似乎很是疲惫，“我什么都可以输给他，唯独你，我是真的输不起。”
听着这些话，我却如鲠在喉，心里堵得极为难受。
“萧毅然，若是这一次你赢了……”我无奈道：“你知道吗？你就赢了他的所有。”
“你这样，与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自从与何明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他对我的溺爱，已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爱得太深太沉，哪怕将自己溺毙其中，也在所不惜。
莫说是他，就连我自己都无法想象，何明失去我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措来。
我是他的一切，是比性命还重要的存在。
而这些，萧毅然是不会明白的，就像我不会明白他给我的爱！
听闻我的话，萧毅然再也不出声了。
尽管他心情不好，但我还是衷心祝贺他，“新年快乐。”我以何明同样的口吻对他说。
“还有，别想我！”
他却说：“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
电话挂断了，外面喧哗了半夜的鞭炮声也不知何时少了许多，耳根忽而清静下来。
我抱着手机躺在床上，辗转半晌，实在睡不着，我便起身走到客厅打算看电视来打发时间。
可路过主卧，却见一片灯光透到外面。父母好像还没睡，两人在屋内小声交谈着什么。
“成军，这事儿一直没和你说，如今你回来了，我也该告诉你一声，”母亲显得有些焦急，“青青她……好像和何家小子同居了。”
听到此处，我刚抬出去的脚步猛然缩回，随即我便听到父亲沉声问：“你确定？”
“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许久之前，我就与何明通过一次电话。”
“你和他谈什么了？”
母亲支支吾吾，“你没回来，我又怕女儿知道，所以那时就没敢去提何耀阳的事情，不过……好像他没对青青做什么过分的事。”
“那只是暂时！”父亲说：“老何走了多年，我为此背了一辈子的骂名，以为就此平了，没想到，他何家又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儿子。”
“何明……那孩子我小时候见过他！”
母亲似乎不愿再听扯那些过往，当即催促，“成军，要不要你找萧老爷子去谈一谈吧，虽然多久没联系，可你俩交情应该还在那儿摆着。”
“为了青青，这个面子萧老爷还是要给的。”
父亲苦笑，“不是我不找他，我是怕再度把萧家牵扯进来，你要知道，今时不比往日，老萧他现在是萧家掌舵人……”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问：“你见到他儿子萧毅然了吗？”
“见过了，见过了，长得还挺帅气，”母亲答应着：“我早就看出来，毅然对青青有意思，他那么爱女儿，要是青青嫁给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不说，最重要的是，能解决诸多麻烦。”
我不太清楚，诸多麻烦到底是哪些麻烦？
之前我去何明家里就曾听到他和自家母亲也曾谈到过这些事，何母劝过何明不要去调查了，可何明却怎么也不肯放下。
难道，何明父亲身死，真的与我父亲有关？
“你说得轻巧，”父亲嘲笑她，“要是女儿愿意嫁过去，他俩早就举办婚礼了。”
“怎么办呢？”
父亲闷声不再说话，屋内却飘来一股烟味。
“我从北京回来的时候，老萧就给我打过电话，他说了自己的主意，他已经安排好人手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当然……前提是何明那小子执迷不悟，他若要继续调查下去，别怪我们这些长辈和他翻脸。”
“想我和老何支教回乡的那几年，大家都是穷光蛋，萧家虽然处境要好一些，但也比不了现在，即便如此，萧家仍旧义无反顾地出手帮了我们。”他一沉气，“萧伯父这个恩情，我们不能忘！”
“好了，别提那些了。”母亲似乎很抗拒。
“话说回来，我都没想到，当年那两个小小的男孩，如今也各自是一线集团的总裁了，”父亲长叹一口气，“明光科技啊……好怀念的名字！”
“当年为了注册这个商标，我和老何可是争执了大半个月呢，呵呵……最后还是老萧给定夺了意见！”
屋内传来阵阵苦笑。
而我在屋外，却早已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