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母亲如期出院,回家安然过了两天,一大早萧毅然便把车开到楼下,我连睡衣都还没来得及换,他就已经敲开卧室的门走了进来。
我坐在床上,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眶,看清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脸颊,我不禁叹气,沮丧道:“你就这么着急吗?”
萧毅然笑道:“我当然急了,我甚至害怕,万一你下一秒又凭空消失怎么办?”
“我现在不想和你开玩笑。”我掀开被子,起身将他推出卧室,“你出去,我没让你进来。”
大概是能顺理成章地接我回家,一向傲然的萧毅然今天变得特别好说话,他连连哄着我,“好好,我出去,马上出去,你动作快一点。”
我把房门关上特意反锁,靠在门边仍旧听到萧毅然在喊:“我就在外面等你。”
坐了一会儿,在冷静中我终于明白,有些事已成事实,我也不该这样沉沦在过去,我告诉自己,要努力,努力面对所有的现实,努力面对我已决定离去他的这天。
道别,从昨天就已经开始。
我看了看那张被我抛弃在垃圾桶的电话卡,从中拿出,犹豫几回,我终于放弃将它重新安插回去的念头。我不敢去看这上面到底保留了多少个未接,到底留了他多少的留言。
从今往后,我会努力忘记他的一切。
我把电话卡放进了一本日记里,然后将其连同钥匙一并锁进了抽屉。
与他的美好,与他在一起的记忆,还有他给予的浓情蜜意全部在抽屉关上那一刻,永远尘封在了狭小黑暗之中,再不见天光。
我不该拥有,不该去怀念。
简单收拾一些东西,我拿上一个挎包便准备开门出去,手搭在门把,我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拧开,我清楚,这一扇门,那方抽屉,将会成为我此生无法逾越的沟壑。
我不知道,在撕裂开的巨大悲痛前,那些微薄的努力究竟会不会起作用,我也不知道,就这么离开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最后,割舍不下的念想,成为了最后一根拉扯着我与他之间的丝线,我转身拿出相框,小心摸着,纵容着自己最后的眷念:“就让我看最后一眼,就一眼。”
“何明。”我微微笑着。
那阵心痛却又袭来。
这般难分直到房门被再度敲响才得以终止,母亲推门而入,我已把相框收到了暗格里,我手忙脚乱地抹着眼泪,听到母亲说:“青青,毅然等着你呢。”
“我知道。”
母亲叹了口气,过来抱着我,“青青,别哭了,你再哭就不漂亮了。”
“你要漂漂亮亮地离开,妈妈才放心。”母亲用拇指替我抹去眼角泪珠,如同哄儿时的我那般:“笑一个给妈妈看。”
我觉得有些别扭,“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母亲拍拍我的后背:“好了,不难过了,你大了迟早会嫁人,把你交给毅然我们都放心。”
我不服气地问:“别看他现在这样,万一他以后欺负我怎么办?”
母亲却一阵好笑:“到底是他欺负你,还是你欺负他啊?”
我被母亲问得哑口无言。
至此,我认命了。
母亲送我出门时,正好见到我爸在向萧毅然交代着什么,“青青身体不好,她又不会照顾自己,最近天气善变,你多看着点。”
“还有,她脾气有点倔,你们也别太宠着她了,要是犯错该训还得训,不让她不会长记性。”
“放心,我一定把她喂得白白胖胖的。”此话一出,一少一老,两个男人皆是不约而同咧嘴笑了起来。
我在旁看得莫名其妙,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
“好了,就这样吧,等你阿姨过了恢复期,我再上来探望你们。”
“到时候,叔叔可得和我爸好好喝两杯,他珍藏的那瓶路易士可就等着你去开盖呢。”
谈笑风生一阵,父亲却把萧毅然拉到一边,神情凝重起来,虽然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到了。
“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何明知道,他那边,等你们安排妥当了,我会亲口转述给他。”
萧毅然迟疑片刻,似是明白了什么,“好。”
没人注意的我,听闻他们之间的谈话,虽然早已料到,可眼光却仍是一黯,“妈,爸,我走了!”我低声道过别,便无精打采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后视镜的世界被逐渐拉远,清晨薄雾将二老挥手告别的身影隐去。
离开老街的一刻,那杆伫立了无数岁月的广播照例响起,以熟悉的口音播报道。
“五月一日,晴,多云转小雨,十五度。”
……
迈巴赫路过收费站,车速降下,萧毅然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则搁在车窗之外,撑起自己的头,目视前方路况,我注意到他唇边那抹浅淡微笑,却是越看越不自在。
我在挎包里一阵翻找,拿出那张黑色银行卡拍在他胸口,“还给你。”
冷不丁一下,把还沉浸在某处美好幻想的萧毅然给惊住了,看到那张熟悉的黑卡顺着胸口滑落下去,他拿起来却皱眉:“我说让你留着。”
我老实承认:“里面还有十八万,另外十二万让我拿去给母亲缴医药费了。”
虽然有些惭愧,但我当时确实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虽然何明也给了我一张额度超大的银行卡,但我把它给忘在何明家的卧室了。
感受到萧毅然那灼灼目光,我顿了顿说:“我会想法子还给你的。”
萧毅然隐忍着笑意,调侃起来,“你打算怎么还?”
我张嘴却是一噎,“反正我会还给你。”
他把卡顺手丢进变速箱旁的小柜里,别过脸看了看前方拥堵不堪的道路,一撇嘴忽然转头,丢下方向盘,解开碍手的安全带后,张开胸怀一把将我抱住,点点温热落在脸颊上。
他轻咬着我绯红的耳根,柔声责备:“青青,你怎么这么倔?”
“你是觉得接受我,让你难堪,还是认为我给你的不够多,”他浅浅地,不安地呼吸在耳畔萦绕,“青青,告诉我答案。”
发丝垂落,我摇摇头,“我单纯是觉得……愧疚而已。”
萧毅然皱起眉,显然不太能理解我的这种“愧疚”,我推开他,“好了,你开车,这是在高速路上呢,你想出车祸吗?”
他提醒我,“车子已经靠边熄火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讨厌?”
“这种讨厌有变成喜欢的可能吗?”萧毅然忽然反问,眼神无比认真,“哪怕一丁点的可能……”
我无比艰难地道:“我,我不知道。”
“那就是有可能了?”萧毅然像是寻找到了正确答案一般,我刚想开口,他便用手指堵住我的嘴,“别急着回答,你让我留个念想行不行?”
“万一你突然说不,我所有的美好期望岂不是马上就要破灭了?”萧毅然说:“你仁慈点,下手太快对谁都没好处。”
暧昧自他言语中调合,刚刚带起节奏,车队便已经开始缓缓腾挪,后面一辆车的喇叭都快按哑了,萧毅然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我。
车子进了市区,却没有往我熟悉的那条路而去,我有些奇怪,扭头看他,“你搬家了?”
萧毅然深宠的眼神从我惊疑不定的脸上掠过,“到了你就知道了。”
在我郁闷之中,最终车子驶进了A市最负盛名的高档住宅区,天水阑珊。
一路而过,车道两旁盛开的海棠花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惊艳的红色。
微风一过,火红的花雨,漫天而下,说不出的美妙。
我都看傻了。
如此浪漫美好的场景,我在电视里都没见到过,也不过是高中时期偶尔情绪泛滥幻想过一两次而已,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当年脑海一闪而过的美景如今真的出现在眼前。
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激动,心中还略微有些酸涩。
面对我复杂难安的心绪,萧毅然却只是笑笑,没有做过多解释,这条步道不长,仅有一百米左右,到了尽头便见一栋白色精致的独栋大平房坐落在花园中央。
早已等候在此的侍者见车停稳,便立刻上前替我打开了车门。
我好奇地环顾着四周,这花园不大,却是设计得相当别致,去除了那些多余繁杂的装饰,只余下一簇簇精修过的花圃和绿地,相得益彰,处处都是恰到好处的美。
我越看越是惊喜,因为这里面的每一样,都和我当年所幻想的那些乱七八糟不谋而合。
这简直太惊人了!
趁我不注意,萧毅然牵起我的手,“进去看看。”然后他拿起我的手指,轻轻摁在门把上,滴滴两声,大门应声而开。
视野瞬间被无比舒适的距离感给拉近,房屋的设计大体向现代简约靠齐,淡白墙漆与浅淡荷花纹的墙布交错,构造出一面面大胆且极具创意的装修风格来,天花板则是采用更为简约却不失气派的方格白瓷,这一切,配合着那些精心进行定制的家具,墙画,还有装饰等等来看,温馨静谧带着难以言尽的精妙。
比起原先那栋欧式豪宅,我更愿意住在这种理想中的大平房内。
因为这里足够温馨,足够静谧,足够与我某个小小愿望相契合,打开房屋的瞬间,便像是敲响了往年一些毫不起眼的愉悦。
我积压已久的悲恸也得到了暂时缓解。
我瞧得眼花缭乱,还没来得及看完,脚下一个踉跄便跌入某人怀里,他迫不及待的把我抱起来,柔声问:“喜欢吗?”
“你放我下来。”我仍旧有些抗拒。
萧毅然重复询问道:“喜欢还是不喜欢?”
“别骗我,你老实告诉我。”
我环顾一圈,目光最后定定落到萧毅然严肃的面孔上,点点头,“喜欢。”
萧毅然满足地笑了,“把手给我。”
“干嘛?”
“给我。”
我小心翼翼伸出去,他却放上一把钥匙,“青青,保管好家的钥匙,以后不许乱跑了,尤其是不准跑到何明家里去。”
“知道了吗?”
我看了看那把钥匙,心里缓缓升起不知什么滋味儿:“你特意给我买的新房子吗?”
“当然,我知道你不会喜欢那套别墅,这里所有一切都是按照你最喜欢的风格来设计的,小到一张凳子,大到一面墙壁,分毫不差。”如此耗费心神和财力的一件事,从萧毅然嘴里说出,却好似变戏法般的简单,“我从前年就开始计划了,今年过年才刚刚完工。”
我不太能理解,“你有病吧!花多大代价啊,我可没这么挑!”
“可我挑!”萧毅然以不容辩驳地口吻说:“我挑你喜欢,挑你不喜欢,你的一切我都挑剔。”
“明明你给我饭吃,给我地方睡觉就可以了,何必呢?”
萧毅然听到却是嗤笑摇头,“青青,你又不是犯人,我萧毅然唯一的宝贝怎么能这样草率对待?”
类似的话,好像何明也说过……
可笑,我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却仍旧不忘去想他。
我问:“万一我不来怎么办?那你这些钱不就白花了?”
“没有万一。”萧毅然异常笃定,“我一定要把你抢过来,无论花多大代价。”
对于这样的他,我哑口无言,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早就作出决定了不是吗?我想,我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时候到了,我会慢慢淡忘掉他,我也会慢慢习惯这里,至少,它们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这就足够了。
萧毅然深深看着我,随后他便打算凑到近前,正欲行事,我却出声阻止:“我累了,我想洗澡睡觉。”
闻言,他无奈放开我,见我向左边而去,他坐在沙发上提醒道:“浴室在右边。”
我脚步一顿,不太好意思地掉头,在几扇门之前徘徊片刻,他又说:“最后一扇门!”
我拿起毛巾扭头瞪他。
“真是糟糕的设计!”
趁着萧毅然愣神的时候,我早已躲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外来传来他爽朗的笑声,“再糟糕,你也喜欢不是吗?”
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挫败地自勉:“我会努力。”
努力不去爱你,努力去忘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