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不见的何明,与记忆中的模样已是有太多不同。
几十个日夜的思念,将他那股坚毅摧残得体无完肤,憔悴犹如刀刻般布满了他清俊脸颊的每一个角落,素来注重仪表的他,却也有无法顾及的时候,下巴处留下的淡淡胡渣,印证了他分别之后,孤独得到底有多落魄。
我从不敢想象,这样优秀的他,仅仅是因为我的离开,而变得此般颓败。
半张轻薄窗帘遮挡,生恐被他发现的我,只敢透过这一丝缝隙来细细看着,慢慢想着,我好不容易才安抚下去的疼痛,却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再度喧嚣不已。
何明阴冷着脸色,几步冲上来将刚下车的萧毅然给狠狠揪住,厉声说:“萧毅然,你挺能藏啊!”
萧毅然对他突然到来,先是感到吃惊,随后毫不客气地回击,语中带刺地微讽:“何明,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这里?”
何明声色俱厉地质问:“她在什么地方?她在这里对不对?”
不等萧毅然作答,他便一把将其推开,举步便往庭院内闯,躲在窗后的我见此一幕,所有思绪都在他沉重脚步声中而停住,我脑子顿时空白一片,唯有视线被越来越深的水光所模糊。
我靠在窗户旁,揪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而无能为力,我只想他快点离去,我不愿我与他的相见如此狼狈,如此地不堪入目。
他还没走出多远,就被萧毅然给拦住了去路。
两人在庭中对峙了许久,萧毅然才指着那一条来时的道路,极为冷漠地说:“何明,这里现在不欢迎你。”
“现在?”何明嘴角一弯,冷笑道:“这就是你们用来对付我的最佳手段?”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口吻,萧毅然却毫不退让:“一码归一码,你不要什么都归结于这件事上。”
何明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萧毅然,做人光明磊落一点,你要是想报复我,我相信以你的能耐,应该有一千种比这更合适的办法,我愿意奉陪到底。”
萧毅然却稀奇至极地打量着他,仿佛第一次才认识他,淡漠目光中带着几分陌生的嘲笑:“何明,你不要搞错了,明明是你挑事在先。”
他嘴唇一沉,隐藏极久的情绪终于在他转身的一刻爆发:“现在青青变成这幅样子,你拿什么补偿她?何明,就算是你爸的死与苏叔叔有一定关系,但你何故将一切罪过与怒意全都推卸到她的身上。”
萧毅然幽幽地说:“你明明知道,她什么都不懂。”
“何明……这十六年,你以为只有你一人活得这么难受吗?就因为你爸自己一意孤行,犯下错误,却拉上苏家陪你耗了整整十六年。”
萧毅然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就算是再有什么过错,我相信,这十六年苏家也偿还够了。”
听着这如刀剑锋利的字句,何明却是无比的平静,他仿佛一个身外之人,静立许久才从沉默中流露出无比的严厉:“让我带她走。”
这阵凝重压得连风都刻意止住了,可萧毅然却还能轻笑出:“何明,这又不是小孩子打架,你怎么会这么幼稚?”
“你把那些过往告诉给了青青,可你怎么就没想过,她能不能接受?何明,我从没想过你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萧毅然用手指几乎快要触及何明的鼻尖,他愤怒万分地咆哮道:“我看你就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然而,无论萧毅然再说什么,何明却如没有听见般,依然固执地把那句不该重复的话重复了一遍:“让我带她走。”
萧毅然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不可能。”
“你下次又准备把她带到哪里去?”
“与你无关。”
何明紧紧抿着唇,压抑着最后一丝耐性继续询问:“你逼她答应你什么了?”
萧毅然带着一丝炫耀意味地笑:“最迟八月,我和青青就会举行婚礼。”
何明眉头一点点皱起,怒然与担忧在互相交替,他的声音渐渐紊乱:“在哪里?”
“英国伦敦。”
他的问话戛然而止。
庭院被风吹拂的落叶,在两辆车所留的缝隙里,轻轻扬起,挣扎着盘旋上升到一定高度后,却又无力落下,与破碎的心情一同散乱在空地上,铺成张张难以描述的怅惘。
这一刻,何明像是丢掉了重要的东西,他的慌张无处可逃,他的惊恐无法接受,何明僵硬地张着嘴,似有什么话要说,可偏偏吐露不出半个字。
“萧毅然……”
他忍了又忍的呼唤,却换来萧毅然更加冰冷的言语,萧毅然上前将他狠狠推了出去:“何明,与其有心思牵挂着她,不如回去把自家门前的那些烂摊子给收拾干净。”
“你要想清楚,明光科技可是你爸和青青她爸花费无数心血与巨大代价换来的,明光能有今天,绝不仅仅是你的功劳。”萧毅然咄咄逼人地道:“如果明光这次被他人收购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到时候,别怪我对你的公司出手。”
“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明光在你手里破产倒闭。”
何明站在门口,挺拔身影却被如影随形的落寞给彻底占据,他忽然笑了起来:“原谅你以低价收购我在海外那么多股份,是在做这个打算,萧毅然,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你装什么好人。”萧毅然眯起眼睛道:“那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不是为你,而是为了苏叔叔那一份考虑,何明,你要是实在不行,就把明光科技交出来,哪怕成为凯墨的子集团,也总比被他人吞并要好。”
“你还能成为萧氏集团最大的股东……”
何明回头瞪着他:“萧毅然,你以为我今天是来和你讨价还价的?”
事到如此,两人再也无话可说,萧毅然偏过头:“你走吧。”
何明缓缓抬头。
刹那间,却与躲在窗帘背后的我对视了一眼,那一刻,久积在心头的愤怒悲痛,不舍担忧,还有更多——全部自他疲惫不堪的眸光中一涌而出。
他站在那儿,似在对我无声哀求,又像在向我追讨着什么。
我听到他零碎的声音在庭院中悲哀地游荡:“青青,你怎么这么胆小,你为什么要这么懦弱?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的逃避什么都逃不了。”
“胆小鬼,我找你都快找疯了……你知不知道,我害怕你会睡不着觉,我害怕你还会生病,我害怕没人照顾好你。”
“苏青青,你明知我此生我最害怕的,莫过于失去你。”
这一言一语,已将我最后构筑的防线击垮,我缓缓拉上窗帘,遮住了最后一缕阳光,挡住了他的音容笑貌,可这薄薄的一层布帘,却怎么也盖不住他的乞求哀怜。
我抱着膝盖,缩在窗台一角,在寂静中却早已泪流满面。
他等风等雨,等终等于,却怎么也等不来我的勇敢。
世界那么大,可你为何偏偏要经过我心房,却又不肯留下,成为了留宿最短,却留得最深的住客。
你离开后下一站又去往哪里,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你。
世界那么大,你又这么渺小。
他笑容染上一抹至深的忧伤:“笨蛋,我就快找不到你了啊……”
“青青,你听话好不好!”
那一天,我看着你一个人什么都没带,就这么孤孤单单地站在十字路口,悄然无声地落泪离去,小巧无助的身姿被匆忙人群淹没。
那一天,我嗓子都喊哑了,我都告诉你记得回家,可你为什么不乖乖听我一次?
那一天之后,我整日整夜溺毙在有你的回忆里,可你又知道?
那一天,天是灰色的,似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