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冷,银霜慢慢地覆上了宫瓦,西墙的日头也一寸寸地逝去,又是一年赏菊时。
“小长乐,朕怎么觉得这日子一年比一年冷清了呢?”宣德皇帝望着满园秋菊,怅怅然说道。
“或许是身边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吧。”魏蘼亦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梁王今日又告假未上朝,原因竟然是梁王妃有恙。
“莫不是纪清悠有了身孕?”魏蘼心中七上八下地猜想连篇。
算来梁王大婚已近一年光景,有个一儿半女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令人心中免不得拈醋泛酸。
“长乐小公公太放肆。我大明天下人丁兴旺,宫中更是繁荣昌盛,子孙满堂,怎么可以说皇上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该掌嘴。”
随着一声娇嘀嘀的斥责声,良妃从垂柳深处探出身来,婀娜窈窕仪态万端地缓缓移步前来。
“臣妾闲来无事,正独倚垂柳思念着皇上,不想却让臣妾遇着了,真是天可怜见。臣妾给皇上请安。”
宣德虽然未凝目皱眉,但已是面露不悦之色。
宫中嫔妃买通皇帝身旁的随侍小黄门掌握皇帝行踪,以便与皇帝来个“不期而遇”的伎俩,皇帝早就了然于心,只是不想说破而已。
这位良妃,便是天津右卫指挥吕升的女儿,宣德得继大统之后,倒是没忘记这位擅长琴艺的良玉姑娘,将她接入宫中,又一步步擢升品级,同时吕升也父凭女贵步步高升,而今已是一员封缰大吏。
只是宫中嫔妃实在太多,没过多久皇帝便将她抛诸脑后了。
良妃不得已,这才整了这一出“偶遇”的招数来,却又将魏蘼一句无心之语当了踩脚板,幸好皇帝并未上心,没让魏蘼当场自掌嘴巴。
那垂柳已是黄叶纷飞,落尽了秋凉,良妃折了一枝拿在手上,兰花指轻拈,曼妙如仙姬。
纤纤细指若葱根,直教人忆起应天府衙那琴萧和鸣动人心弦的一夜。
而皇帝瞧着她手中的柳枝,却皱紧了眉头。
“你可知这株垂柳是何人所植?是朕与小九弟幼时共同亲手植下。”
皇帝语气冰冷,教良妃心中咯地猛跳了一下。
只是她心思活络,脑筋转得极快,很快笑道:“臣妾着实不知。适才正想着,这垂柳生得十分清奇,是这园中最好景致,若能够分枝多植,便是子子孙孙满堂好彩,也寓意我大明天下永固昌盛。”
说着便将手中的柳枝呈上:“今日既是如此之巧遇上皇了,臣妾斗胆,恳请皇上与臣妾共同植下,待来年春暖花开,抽枝发芽之时共赏美景。”
皇帝的脸色由冷转暖,当真高高兴兴与良妃共同植柳,植完了便握着良妃的手好不亲热,双双诉说衷情好不热闹。。
魏蘼张口结舌直愣愣看了半晌。
这秋意渐浓时节,这枯枝败柳之木,能等得着来年春暖抽枝发芽?
“臣妾想把寝宫名改成‘柳芽宫’,皇上看可否?”
“柳芽宫?好好好,好名字,朕要亲笔为爱妃题写宫名。”皇帝心血来潮,唤道:“小长乐,愣着作甚?摆驾柳芽宫。”
“呃,是。”魏蘼醒了醒神。
这位良妃机关算尽,只想着投皇帝所好,晓得皇帝最是疼惜梁王,既是心有垂柳又怎么会忘了她的“柳芽宫”呢?
她又怎知,西山滕王墓有一个独自守陵的宫人柳芽儿。
魏蘼心中一声冷笑,觉得良妃可笑至极,且觉得这所谓“柳芽宫”辱没了那位情真意切的痴情女子柳芽儿。
“黄公公脚步匆匆,是有要务向太后娘娘禀报吗?”
皇帝一声冷语将低头思虑的魏蘼惊醒,猛抬头来,顿时吓得她急切将头垂得更低。
黄俨身边领着一个小厮,正是那老道的小徒弟弥清。
好在弥清也是神色慌张,跪在地上直打哆嗦也不敢抬头,否则魏蘼恐是难逃一劫。
“不不不,老奴这是有要务向皇上禀报。”黄俨又怎听不出皇帝话中之意?立即转了方向,朝着皇帝叩头。
“老奴领圣命剿灭乱党,派兵围困潭柘山数月,虽未捉拿到建文老臣郑三合,但拿到了他的徒弟,名唤弥清。并且,终有所斩获。”
黄俨突然变得神神秘秘的,欲要附过皇帝耳边说话,皇帝甚是嫌弃,挥挥手避开了。
“有话甚么话直说,朕最不喜这样鬼鬼祟祟的作派。”
黄俨被拂了面子,只得咳嗽了两声,目光扫了魏蘼一眼,方才从袖袋中掏出一样东西来,打开了重重包裹,一个木雕赫然在目。
“完了。”魏蘼仿佛被一记重锤猛击,眼冒金星,差一点没站稳双脚。
千算万算,怎么就将这个东西给忘了?
皇帝双目发直,怔怔地盯住了那木雕,良久,方才喃喃问道:“梁王?”
黄俨有些洋洋得意,跪直了身子,回道:“启禀圣上,老奴在潭枯山下捉住了这个弥清,他自承是郑三合的徒弟,为保得一条小命,便供出了深藏于潭柘山崖底岩缝中的古观,搜得这个木雕像。老奴不敢有所隐瞒,是以急匆匆入宫上禀。至于是不是梁王,老奴不敢妄下断言。”
黄俨老谋深算,并未直言那木雕就是梁王,而让皇帝自己去断定。
“正是梁王,家师日夜焚香祝祷,只盼梁王得继大统,不想功败垂成。”弥清虽然跪在地上,却两直溜溜地乱转,视线落在魏蘼有些发颤的双脚上,似乎已经从那双靴子上认出了当日差一点被他拧断脖子的小长乐。
“先押下去吧。”皇帝凝眉沉思许久,一脚朝着刚刚植下的柳枝踹去,踩了个稀烂。
良妃吓得不敢吱声,懊悔自己刚刚出的馊主意将自己的寝宫改名什么“柳芽宫”,没事与梁王攀什么关系嘛。
“黄俨听旨。”皇帝一把将木雕揣过了,语气幽冷,魏蘼止不住地浑身一颤。
“老奴在。”黄俨则抑制不住地兴奋,回话的声音都比平日里高了许多,他甚至庆幸适才半道上遇着了皇帝,直接表了功,倒是省了太后那一关。
“梁王谋逆,罪不容诛。着司礼监太监黄俨,即刻前往梁王府捉拿要犯,打入宗人府死牢,不得有误。”
“老奴遵旨。”黄俨又悄悄瞅了魏蘼一眼,领旨兴冲冲而去。
而魏蘼已是大汗淋漓,又被秋风吹透,止不住晃了晃身子。
“回宫。”皇帝一甩龙袍,将木雕砸在魏蘼怀里,转身离去。
魏蘼捧着木雕,跟在龙颜震怒的皇帝身后,忐忑难安。
良妃将那柳枝踩了几脚,不解气,干脆将它折了个寸寸断。
这好不容易引得龙心大悦,全让梁王谋逆一事给搅黄了,气得她连骂了几句:“这倒霉催的死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