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冷的空气里,一声声惨呼在死囚牢内盘旋回转,教牢中囚犯个个闻风丧胆。
一个血人刚刚从刑室被拖出去,丢进了牢房里。
“我的老爷呀。”纪夫人扑在牢栅上,极力促手却够不着对面牢房的纪老爷,只见得他浑身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这是造了什么孽呀?”纪夫人哭得喘不上气来。
纪詹勉强睁开了眼睛,虚弱地说道:“青天高,黄地厚,行得直,坐得正……”
纪夫人唯有双泪漱漱地流。
刑室里,黄俨伸了伸懒腰,端起了一盏香茶慢悠悠地啜饮,一边吧唧着嘴一边不满地埋怨道:“啧啧啧,好好的一盏香茶,都让这满屋的血腥气给毁了。”
他叹了一声,撂下了茶盏,这才抬起眼来瞧着他对面三保太监,堆下一脸笑来,说道:“这倒是奇了怪了,纪詹乃练武之人,倒不如你这细皮嫩肉的经打,三两下便晕了过去。”
他伸出一指在三保太监身上戳了戳,三保太监咬紧了牙关不肯发出一声呻 吟,又引得黄俨连叹了几个“啧”声:“打,看他能熬得几时?”
随着沉重的鞭啸落下,惨呼之声穿透整个阴冷的地牢。
这是黄俨独创的刑鞭,由四股藤条编织而成,无数倒勾镶嵌其中,一鞭下去,便教人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饶是三保太监如何坚忍也止不住发出惨呼。
惨呼越甚,黄俨的笑容越欢。
黄俨将一纸供状在三保太监面前扬了扬,说道: “郑和,郑三保,梁王都已被下了死牢,你又何必替他死扛着?只要你在这供状上签字画押,承认私通海外与梁王里应外合谋权篡位,这官司便罢了,也省得我费力气你受皮肉之苦。”
“西洋之策乃永乐帝之宏图大业,三保遵循‘内安华夏,外抚四夷,一视同仁,共享太平’之祖制,一则震慑倭寇牵制蒙元,二则通商海外国富民安,未曾有过丝毫非分之想。梁王从容温顺,不记得失,慷慨大方,又何来谋逆之说?三保之命可以随意取之,然三保之志,不可夺。”
黄俨抛了供状,一把将三保身上的皮肉揪起,“嘶啦”一声扯去了一整块,三保太监闷喝了一声晕厥过去,又被一桶拌了盐的冷水浇醒来,浑身血肉在盐水中“滋啦啦”地响。
三保太监忍痛怒骂:“黄贼,你盘踞朝堂多年不为民生却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做尽丧天害良之事,别以为你阿附太后无人能动得你,告诉你,天不收你,梁王收。”
黄俨呵呵笑出了声:“唉哟喂,本公公好害怕呀。”又忽地放放下脸来,绷紧了脸上的肥肉,切齿道:“还指梁王那尊泥菩萨从天而降来救你?做你的千秋大梦吧。”
手下一使劲又掀去了三保太监身上的一块,连血带肉的丢在了地上,冷幽幽说道:“给我狠狠打。今儿个本公公也不要什么供状画什么押了,只带听叫唤声解闷儿。”
梁王乃皇亲,须由宗人府裁定,也已交由三司会审,黄俨奈何不得,而对于三保太监和纪詹,他却可以为所欲为,有的是本事教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也是他将刑室设在地牢里的缘故,一则可以牢中囚犯起到威慑作用,二则,任何声响都只在地牢里盘旋而不会传到外边去,在这个闷葫芦罐里以“听叫唤声”为乐。
弥清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每一声惨呼都令他浑身抖上三抖。
早在黄俨围困潭柘山之前他就被师父打发下山回到了大闽家乡,左等右盼的终于盼回了师父,却已是风烛残年所剩下无多。
老道临终念念不忘的,便是那留在三清殿中的木雕像,于是弥清自告奋勇一路奔波回京,却不料一到潭柘山下便被黄俨逮了个正着,万般无奈方才供出了古观的所在。
“师父,徒儿到了黄泉也无颜再见您老人家呀。”弥清一边抽泣一边瑟瑟发抖。
一个极细的脚步声在他的牢栅前停了下来,轻咳了一下。
他的双目无神地落在牢栅前那双靴子上,虽然来人裹着厚厚的斗篷披风看不清脸,但他却认出了那双靴子。
“你愧对的又岂止是你的师父?想想大闽山村的父老乡亲吧。”
弥清猛然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盯住了牢房外的人,双目几乎喷出火来——那是他几度想杀而被师父制止的人。
“小长乐,你究竟想怎么?”弥清似乎已看到父老乡亲惨遭屠戮血流成河的惨象,止不住浑身又是一阵哆嗦,两排牙齿也止不住咯咯地响。
魏蘼冷冷一笑:“能凭一双朝靴认得我小长乐,可见你也是聪明之人。可惜,身陷这死牢之中恐再难见天日了。”
弥清有些惫懒地回道:“只求赏个痛快,莫牵连其他。”
魏蘼凑近了牢栅低声说道:“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我也不与你多费口舌,我来,就是与你做笔买卖,成则死你一个,不成,则死一村父老,你看着办。”
弥清自知难逃一死,若能保得父老乡亲,也不至于成千古罪人,因此略一思忖,便答应下来。
“你说,怎么做?”
“附耳过来。”
在黄俨敲鞭撕肉的地牢里,一笔买卖悄然成交。
依魏蘼之计,只要弥清一口承认他们使得是挑拨离间之计,或许可以扭转乾坤,还梁王一个清白。
是建文余党构陷梁王在先,扰乱朝纲迫使宣德痛下杀手乃至众叛亲离,继而鼓动诸王为梁王讨回公道,建文党乘机混水摸鱼重掌天下。这样的理由或许宣德不会全信,但至少梁王能够暂时脱身事外。
魏蘼重新裹紧了斗篷,又甩给了狱卒一袋银子,急步走了出去,摇了摇头深叹了一口气。
“待梁王平安归府,我给你烧高香吧。”
以一村父老乡亲的性命相要胁,显然有一些卑劣,但魏蘼也是万般无奈,走到这一步,也唯有孤注一掷来换取梁王的性命了。
然而,她却不知,早在弥清只身入京之时,一场更大的大买卖已然达成,筹码也同样是大闽东部山村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