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魏蘼昏昏噩噩晃晃悠悠,唯觉得熟悉的小曲儿一路相伴,又似乎听到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呼唤:“蘼儿、蘼儿……”
她缓缓睁开了眼,喉间干涩,唤了一声:“娘。”
“醒了好,醒了好。”听到爹爹的声音,魏蘼这才惊疑地发觉,自己与爹娘这是在一辆疾驰的马车里。
赶车的竟是那位三泉公公,而车外骑着马一路闲闲地哼着小曲的正是襄王。
不知她是如何离开宗人府地牢的,又是如何到了襄王的马车上?
最关键的是,他现在究竟如何了?
她摇了摇头,似乎也不想再去追问。
娘亲抱着她又哭又笑:“我的儿呀,你可算是醒来了。三泉公公将你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时候,娘以为你已经……梁王那天杀的怎么下得去那狠手……”
她想起来,在死牢里梁王下了狠手几乎将她的脖子掐断,牢头一定是误以为她已经窒息而死。
宗人府的天字号死牢无旨不得进入,牢头是受了魏蘼的重贿方才放她入内,谁承想梁王会“兽性大发”将她给弄死了,牢头又怎么敢声张,悄然将她运出去丢在乱坟岗,将这事掩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喉间,眼前浮起昨夜黑暗的死牢里那一缕松香火把的幽光,那片刻相偎的温存,还有那双指凌厉抵喉的酸涩与窒息。
死在至爱的人手中,乃人间至恨,亦是至美。
大概他也不会想到,她的生命是如此的顽强,在凋零的枯枝上亦能够重新绽放出一朵惊心动魄的白蘼花来。
有朝一日,奈何桥上重相逢,他会记得这朵曾在他的路上开放过的白蘼花吗?或者,忘川河上,对面不相识。
她记得,在那一刻间,努力地睁眼想将他的容颜记下,却是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唯听到的一声叹息最是清晰。
那一声叹息,仿佛做了前世今生的一碗孟婆汤,饮尽了,便是日月无痕生死再不相干,奈何桥上应不识。
听着马车外的小曲,伴着马蹄声嗒嗒,心绪也渐渐地平静。
死过了一回,往事再如何不堪都将付之一缕秋风。
就这样一路不言不语,爹爹娘亲说什么,她便点头,襄王说什么,她便微笑。
爹娘康健,襄王温润,就这样随波逐流,有什么不好?
秋凉有衣覆,夜冷有棉衾,现世安稳,人生几何?
紧赶慢赶地行了两日,远离了京城,三泉公公驾着马车渐渐地缓了下来,魏家三口也不再躲在马车里,终于可以下车住店了。
安顿完了爹爹娘亲,魏蘼朝着襄王深深地一揖。
“小蘼儿,你这样不言不语的,本王很害怕。”襄王再也忍不住,“你就不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么?”
魏蘼摇了摇头,不问,也不想。
既然自己还活着,爹爹娘亲也都平安离京,一家子随着襄王前往他的封地,从此安稳度余生,又何必再问来路。
襄王望着她,眉目深凝,叹了一声:“好吧,你不问,我不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无望无思,挺好。
她知道,爹爹娘亲都是普通百姓的打扮,娘亲的包袱里也不乏一些体己细软,可见走得并不算太匆忙,显然是早有所备。
不知道襄王是用什么法子将她弄来的,但见自己一身公公服没有换过,可见是临时从死牢出来就被搭上马车一路狂奔至此的。
无论如何,如今爹娘有了退路,都是襄王的大恩大德。
她又朝着襄王行了一个万福礼,再看一眼自己这一身狼狈相,在襄王面前着实有些失礼,于是又笑了一笑。
那一笑,滞月含花流水凝,淡烟笼雾丝雨轻。
襄王呆望着,半晌,一腔欢喜涌上心头,眉目之间已是春煦一片,多多少少又带着点点某人的影子,教魏蘼愣了一愣,转过了头去不看。
二人相对立无言,有一些尴尬。
“昨日风光,今日刑场,这叫现世报。因此上,奉劝诸公,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方得善始善终……”
“好……”
客店前堂传来说书的板声与众人喝彩声,好不热闹。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朝有乐今逍遥。走,本王带你玩儿去。”
襄王生性是个好热闹的性子,拉了魏蘼就往前堂奔,魏蘼不忍拂了襄王好意,头重脚轻也只得顺着他凑起那份热闹来。
看着襄王拍手叫好一脸的灿烂,那份洋溢的热情感染着她,渐渐地,盏中茶不再无香,口中食不再无味,眼前人也不再无知无觉。
前路不再迷茫,人生也不再悲凉。
“小蘼儿,你知道吗,本王心中欢喜。”
她点了点头:“嗯。”
尽管,有一种苍凉从心头掠过,令她止不住颤了一颤,但霎时换做了满面的笑容,低头含羞。
“三泉已经先行一步,等我们慢悠悠回到王府,大约大婚的一应事宜都已经安排好啦,你就算是本王亲迎入府的王妃了。只是,要委屈你不能以魏小姐的身份嫁给本王。”
他拉着她的手,久久凝视着。
“但你永远都是本王的小蘼儿,是本王唯一的正妃。”
“嗯。”
她又点了一下头,温顺而平静。
远离京城与朝堂,在自己的一方天地成为一国之主,这可是纪清悠梦寐以求而不能得到的。
魏蘼的心又刺痛了一下,唉,为什么又想起纪清悠?她狠狠地甩了一下头,将所有与往昔相关的人与事通通摒弃在头脑之外。
“这位说书先生最是有才气,京城里才发生的事,他都能现编出词儿来,说得也好,就是爱故意留一截儿,教人听了欲罢不能,明儿个准还来听他。”
“是啊是啊,先示众三日再砍头,也足够说书先生攒三天柳活儿,咱等着三天后再听吧。”
说书先生已经收拾走人,堂上众人则留着喝酒玩乐闲聊,魏蘼无意中听到这一句,心中未免咯了一下,襄王即刻起身要将她带走,更教她疑心顿起。
“万岁爷此番是下了决心要整肃朝纲了,听说午门早已经是人山人海,京里京外的百姓都赶着上那一饱眼福呢。好家伙,满府的宝贝往那刑台上一搁,午门的天都闪瞎啦。”
“那又怎样,再多的宝贝,再贵的主儿,还不是落个手起刀落身首异处的下场?还不如咱有茶喝一口有书听一回老实本份过日子强。”
魏蘼的手一松,茶盏“呯”地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