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魏蘼的上半身已然入水的刹那间,梁王终于抓住了她的一只脚,同时他自己也正向着御水河落去,仅仅凭着浑身最后的解数,飞旋数转之后,抱着魏蘼堪堪落在桥洞里。
响声如雷,两道铁栅飞速落下,倾刻间桥洞变做了囚笼将梁王与魏蘼被困在其中。
“呵呵呵。”附子笑着,飞身向下,站在桥墩上,冷眼望着梁王与魏蘼,“梁王,要引你入彀,真不容易。果然世间美人如玉君子痴情乃万古颠扑不破的真理也。”
梁王一怔,望着怀中昏迷不醒的魏蘼,肌如凝脂肤如雪,眉若柳弯唇若樱,被水浸透的身子散发着女子的温润。
往事桩桩如梦影。
他终于明白了,此刻怀里的果然是美人如玉,而不是生错了身子的长乐小公公。
万般滋味在心中翻滚。
只因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一个公公女里女气忸怩作态没啥稀奇的,却不料自己当真是守着金镶玉当废铜。
“该死。”他暗暗地骂了一声,却下意识地将魏蘼又抱得更紧了一些。
“梁王,你是读书人,‘情深不寿’这句话你该读过,放不下,就只能以命相随了。呵呵,附子我能够做的,就是成全你们做一对来世鸳鸯。”
附子笑着,张开双臂若飞鸟翱翔状。
“什么叫只羡鸳鸯不羡仙?说实在,我还真有点羡慕你们哪。”
梁王不再理会附子的调侃,默默地脱下了衣服来为魏蘼裹上,这粗布白裳,还是她投机取巧换来的呢。
“王爷。”魏蘼醒来,虚弱地唤了一声。
“别动。”梁王依旧抱着她,忽然觉得,这世间所有一切都不重要,就这样,抱着怀里的人儿,千秋万世,流光岁月,极好。
“王爷。”魏蘼又唤了一声,“对不起。”
期盼又害怕,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形之下被识破自己的女儿身。
他的怀抱很温暖,那满满的快要溢出心间的幸福令她颤栗,可是,这幸福伴随着的,是他与她的末日。
只听到梁王的一声轻叹,抱着她的胳膊并没有松开,她且闭上双眸,去感受那份祈盼良久又得之不易的温暖。
此刻御水河的水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上涨。
御水河原本就是为了陵区的排水因地制宜修建的,孝陵修了三条御水河,五座御龙桥,而升仙桥便是三条御水河相汇之处,因而水势较其他地方湍急。
最为重要的是,御水河的归处,便是汉江。
在雨水较丰沛的时候,守陵人便会将设在桥洞里的阀口打开,将水排出,以确保陵区水土安稳。
“王爷,我们都错了。”
魏蘼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如此煞费苦心地引梁王到此处了。
梁王默默然点了点头。
十亩公公有先见之明,早年间便教给梁王一套护身的“金钟罩”内力,这些日子要不是这一套功力防护自身,恐怕早已惨遭不测。
“金钟罩”的内力极为强盛,直攻则近不得身,但是,水攻却不同。
洪水如猛兽,再强大的功力都避之不及。
此时巳时将尽,汉江潮汛依旧不断地蓄积,到了午时便将满盈而奔涌。
明里暗里的几条道上的人,都在等待那一刻。
但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千里江堤,而是这小小桥洞里的阀口。
此时阀口早已被毁,时辰一到,汉江威猛的潮汛水流便顺着阀口喷涌而出,江水从这里倒灌向三条御水河,继而整个陵区泛滥乃至波及应天府各州县。
“不,不可以。”忽地,她浑身一颤,“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王爷分毫。”
“嗯。”梁王只轻轻回答了一个字,眉心又皱起,“小长乐说这话,本王不足为奇,但现在,本王不知道你是谁,又如何放心让你为本王冲锋陷阵?”
魏蘼心虚虚地不敢迎着他的注视,心怀愧意又有些心酸。
忍着即将落下来的热泪,转了头去看别处,目光落在那阀口上。
忽然,她跳了起来。
同时梁王亦心有灵犀一般地,扑向了阀口,从那里望去,黑黢黢的,但可以听到叮叮咚咚的水声。
阀口下面连着的是一条排水道,此刻御水河不断地上涨,必须赶在河水还没有漫过桥洞的机会进入排水道,通过地面上的排水口逃出去。
“王爷,你相信我吗?”阀口的另一侧,安危未知。
梁王并不回答,拔腿爬进了阀口。
“来。”梁王朝着魏蘼伸出手来,然而魏蘼却忽然摇着头,退开了一步。
“快,来不及了。”梁王焦躁不安,而魏蘼却依旧摇着头向后退去。
“王爷,您快走。”
赶在潮汛之前从排水道可以逃出生天,但却不能阻止威力迅猛的潮水涌向整个陵区,应天之危只在瞬息之间。
唯一的办法,就是堵住阀口。
“小长乐……”梁王瞬间明白了魏蘼的意思,暴涨的潮水已汹涌而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拎起魏蘼,而魏蘼亦在千钧一发之时,将心一横,一扭身用自己的身躯堵住了阀口。
潮水暴刷着她的身体,她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但她知道,此刻梁王的手依旧紧紧地抓着她没有放开。
“走、走。”她吞了几口河水,艰难地唤着,但那只手握得越来越紧,他的身体与她也贴得越来越紧。
只觉得自己与他已经融为了一体,此刻是用两个人的身躯堵在阀口上。
潮水一点一点地漫过了她的胸口、她的脖子,已经快要不能呼吸,握着她的那只手从坚定渐渐地变得颤抖不已,但依然不离不弃。
她很庆幸自己没有食言,最后的关头她还是挡在了他的前面,即便是那么瘦弱而娇小的身躯,亦是万钧不敌的豪壮。
而潮汛的威力无法估量,万一她小小的身躯抵挡不住,则双双淹没。
“走啊。”
“本王说过,你既为我成青松,我又岂能留你做骨盾?上一回你可以做的是放开本王的手,而这一回,本王不放开你的手亦是本王唯一可以做的。”
“我、叫、魏、蘼。”她挣扎着,一字一字,想告诉他的有很多很多,但能说出口的唯只有自己的名字,在死之前,至少让他明白她是谁。
“蘼儿。”他喃喃地唤着,泪如雨下。
此刻他只要用尽全力将她拽回,或许还来得及双双逃离,但那样一来,潮汛也将势不可挡,应天即将泛滥成灾。
他不是不能救,而是不可以。
即便他想将自己与她置换都不可以,只要她一脱离阀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相守最后的光阴。
既不能同生,唯有共死。
“其实,还有一个秘密,长乐……”她竭尽全力,却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有没有说出口,只觉得三魂七魄在一点一点地离逝。
“蘼儿、蘼儿。”
她听到他的呼唤,然而意识已逐渐地泛散,脑海中是白蘼花纷飞,白衣公子飘然若仙,她笑着,在心里说:“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终于可以与他手牵着手,徜徉在蘼花仙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