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真冷啊——”
醒狮动画门口，一身黑不溜秋的路小透搓了搓手，如此叹道。来北方之后，唯一不太习惯的就是冬天，当然，主要还是出门，待在室内的话，有暖气加持，简直不要比南方好太多。
此刻，只要推门进入公司，就能重新回到暖气的怀抱了，然而，她提起的脚被胆怯拉回。
该怎么说呢？昨天因为突然见到他，加之人多，由不得小情绪跑出来撒野，从理智的角度考量，她认为自己完全没有问题，直到此刻，将要再度跟他朝夕相处的真实感如此强烈，心底原本坚固的城堡，忽然在一瞬间沙化。
是……还舍不得他么？
好在，没有机会纠结更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小透！你来啦，好想你哦~”
手臂被亲昵地挽起，她对那个有着可爱梨涡的女孩扬起笑容：“好久不见，阿梨。”
其实也不算太久，泼漆事件过去才几个月而已，唯一让她觉得漫长的，是这几个月跟胡大福在一起又分开，心比第一次告别时更疲惫了。
“路作者，来了呀，你可真准时。”
又一个声音响起，来自身后，回头望过去，是郑阳，以及旁边看到她便别扭地转开脸的——胡大福，看来并没有跟她打招呼的打算。
识趣地移开视线，“早啊，郑总监。”
相较她出于耐脏考虑选择了一身沉黑，胡大福显得格外明亮，姜黄色高领毛衣搭配收脚牛仔裤，外套、帽子、围巾和手套则是掺杂了些许白的浅灰色——他还是一样，天气转冷之后，出门一定全副武装。
阿梨仿佛看到什么稀奇事，指着胡大福：“诶，部长，你终于刮胡子了！”
说完自行领悟了什么，冲路小透挤眼。
路小透尴尬地笑了笑，眼下不方便解释，跟胡大福正式确认分手前的那三天里，阿梨敏锐地察觉有异，找她探听情况，当时她以为两人之间还有余地，便只含混说了句“闹别扭”。
对面郑阳冲好友意味深长地笑，不出意外，收获白眼一枚。
几人前后脚走进公司，不甘寂寞的八卦雷达迅速锁定目标。
八卦人士A：“那个谁！她又来了！跟胡部长一起来的！”
八卦人士B：“胡部长不肯说的女朋友多半就是她，看看，还此地无银，装关系冷淡，太刻意了。”
八卦人士C：“啧啧。”
凑热闹的路人加入对话，“别瞎说，郑总监跟阿梨不是也一起的么？说不定就只是正好碰上了而已。”
八卦人士B：“你们相信有这么巧啊？”
八卦人士A：“不信，肯定是掩人耳目，听说已经见家长了，胡部长他爸都知道了呢。”
八卦人士C：“啧啧啧啧。”
然而，不管是身后看热闹的议论声，抑或耳旁阿梨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对路小透来说，都很遥远，心口不知从何处卷来一阵风，沙化的城堡禁不住吹刮，簌簌抖落沙粒，风啸声、沙落声，蛮横地挤占了她的听觉。
她只能命令自己不去刻意望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余光却无法不受牵引，他看上去比她游刃有余，甫踏进公司便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脸，仿佛他们止于合作关系，那些亲密、甚至争吵，从未存在过。
——也对，这才是成年人该有的样子，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用什么表情，清清楚楚，界限分明。
对自己笑了笑，打起精神，跟已经不算陌生的同事们打招呼。
一旁，郑阳代替别扭的好友表示亲切，像上次一样为路小透指座：“路作者，你可以坐那……”
话没说完，像上次一样再度愣住——印象里空着的位置又有人了——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对方神色尴尬地站起身，不知该如何反应，阿梨见状迅速解围，“这位是今天新入职的实习策划，郑总监还不知道吧。”
郑阳收回手，不好意思地向对方道歉。这样一来，没有空位，又犯难了。
阿梨机灵地冲他眨眨眼，他立即会意：“那就——跟之前一样？路作者暂时跟我们大福部长用一间办公室。”
“行。”
胡大福这次答得干脆，但脸上平平板板，没有任何表情。
见事情安排妥当，与己无关，职员们便各自埋首工作，未觉有异，唯独阿梨紧密关注，察觉到气氛中的怪异。
冬季鞋靴厚重，落到地板上的脚步声匀厚，胡大福大长腿跨步在前，路小透小短腿挪步在后，距离迅速拉开。
沉默中，来到久违的办公室，里面一切如故，因她到来而增加的桌椅在他的侧方，巨大的落地窗敞亮无比，玻璃曝露在外的一侧结了薄薄的霜，并不影响视野，只是这时能望见的，只有被雪洗得发白的天空，棱角分明的建筑在这样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更冷漠了。
两人之间除了公事，没有多余的交谈，各自抬头低头，一眼都不看对方。外出吃午饭时错身而过，她低头，只留一个头顶给他；他则昂头，只留一个下巴给她。
这种氛围直到下午赵思阳出现才打破。
胡大福对此格外警惕：“你消失几天干嘛去了？为什么又出现了？”
赵思阳笑得很欠揍：“想我了呀。”然而在他眼窝下方，浮着一层淡淡的淤青，神情相较平常略显疲惫的样子。
“……实在太想了。”
赵思阳对弦外之音熟视无睹，顺杆往上爬，“我就知道，这不，感受到你心灵的迫切呼唤，我从十里之外赶来了。”
赵家的公司位于L市北面的工业园区，距离醒狮十公里多一点。
“……”
见胡大福表情崩溃，路小透稍顿下打字的手，好奇地瞄一眼，正好跟赵思阳视线对上，抓个了正着，于是不太自然地扬起半个笑容，算作招呼。
赵思阳和善地回以笑容，忽又收住，认真盯着路小透看了几秒，惊呼出声——
“诶，小朋友，是你！你怎么在这儿呀？”
闻言，路小透的脸立即黑了一半：“谁是小朋友，你谁啊？”
“我，我呀，”赵思阳指着自己，“那天在酒店，你忘了？”
“酒店？”
路小透盯着赵思阳的脸认真看了几秒，正要开口说没印象，不想被胡大福抢了先：
“什么酒店？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原来是听见“酒店”二字，想到跟路小透初识时的情景，有了不好的联想，顿时炸了毛。
恼他竟然这样看待自己，路小透冷下脸，硬邦邦地答：“不关你的事。”
一旁赵思阳绞尽脑汁，蓦地灵机一动，迅速开始脱外套。
“大白天的，你干什么呢！”
胡大福本来只觉得这个动作不妥，然而说完后，突然张圆了嘴，一把捂住，不可置信地看向路小透，难道真的——
“……”
为免自己气到失态，路小透选择无视。倒是那个自来熟的男人要做什么，她有些好奇，只见对方三下五除二，脱下外套，然后将外套翻过来——反穿到身上，一脸期待地盯着她。
“这样呢？”
有了提示，路小透终于记起生日那天离开COK前被误认的一幕，“原来是你啊。”
“对，是我！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忘了我。”赵思阳看起来很高兴，“你怎么会跟大福在一起，你的家长呢？怎么能放心把你交给他。”
被排除在对话之外的胡大福可一点都不高兴，强行插入：“什么家长小朋友、什么不放心，不交给我难道交给你啊，我们要工作，你跑进来做什么，赶紧走赶紧走。”
说着就要推人出门。
赵思阳自然不肯，“工作？你跟一个小朋友能有什么工作——”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一拍掌，转头面向路小透，“呀，原来你就是那个作者！”
胡大福怎么会听不出他语气里跃跃的八卦之心，于是下最后通牒：“你再不走我就打电话给你爸，说你不务正业，跑来影响我工作。”顿了顿，又补充，“工作太累就抓紧时间休息，别到处乱跑给人添麻烦。”
听到父亲，赵思阳神情黯淡下来，直到听到补充内容，才恢复正常，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门口方向挪步，嘴里不忘抱怨：“大福好无情，明明我才刚来……”
走出办公室，赵思阳回头望了一眼，见两人刻意拉开距离，眼珠子转了转，有了算计。
***
一天下来，跟胡大福看似平静实则别扭的相处，压抑感远超预期，下班时间一到，路小透便飞快地收拾东西离开，步伐稍显狼狈，出了公司才敢大口喘气。
回到小区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程萌，她揣着手站在花坛旁边，低着头，像是面前有人的样子。走近一看，真有人，是隔壁栋的老太太，就是之前闲操心说程萌太高不好找对象那位，头发白全了，但身体和精神都很健朗，只见她仰头打量程萌，审视意味更甚。
“小姑娘，还没找到对象呢？”
程萌干笑，“还没呢。”
老太太笃定地点点头，“你这么高确实不好找对象。”说完语气一转，兴奋起来，“要不要奶奶帮你介绍对象呀？”
“不用了，谢谢奶奶，我现在——”
程萌想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可老太太哪里听得进去，不由分说拽住她，就要带她去看家中小辈们的照片，路小透见状及时喊住，老太太被拒绝得毫无余地，一脸不高兴，嘟囔着回家了。
相较于老太太寒冬中依旧面色红润，程萌反倒气色不佳——自从接到那些“故人”的短信之后，她一直是这样。
路小透担忧地踮起脚摸摸好友额头：“生病了？”
程萌没有回应，看上去在恍神，路小透还待问，忽然被她一把抓住臂部，那只手抓得很紧，而且，很凉。
“小透，他们打电话给我了，说是……特意为我准备的老同学聚会。”
“特意？”路小透表情一凛，“他们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