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福跟路小透之间唯一的共识,就是俩人都喜欢长腿高个的女性,他出于审美选择,而她出于羡慕。他记得有一天一起吃饭,服务生拿上来的杯子是马卡龙色的,他自然而然将其中的粉色递给她,她要求换一个颜色,说只要不是粉色就可以,他觉得奇怪,便问为什么,她回答粉色太少女,自己看起来已经很不像成年人了,用粉色就更不像了。
刘海,尤其齐刘海,于她同理。
那天一起拍资料参考照片时,为了更接近人设,她戴了刘海发片,他觉得挺好看的,于是顺口一说,要不你干脆直接剪刘海得了,她却表情严肃,一副留刘海不留头,留头不留刘海的模样。
今天被莫名其妙卷入乌龙,还莫名其妙跑出他这么个“爸爸”,他想当然地认为她会非常生气,事实上她确实生气,但她来了,乍见她额上齐整的刘海,比起感动,更多是诧异,思来想去,最可能的只有“报恩”这个理由。
完全没有想到过,竟然是“信任”。
不是出于不得已的报恩,而是出于自发的信任。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就是她了。她是货真价实的成年人,足够了。她聪慧有担当,明辨是非的同时能考虑他人立场,那天她阻止他报警,说吴民财是他叔叔,他以为她因为这个理由打算放过,然而并非如此,她说她自己会报警,这样日后他面对亲人就不会难以交代;她也有彪悍的决断力,换作他,坚持多年的事情,绝不可能为某个毫无关系的人做出的可疑事情而改变。
重要的是,这样的她令他心动。
明明捡到了宝,有什么可挣扎呢。
但为了能毫无后顾之忧地说出那句话,他还是先去见了医生。
两个多小时的诊察,反反复复确认,医生一个头两个大。
万幸,诊断结果为无,他欣喜万分。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计划如何告白,初步拟定下周周末,挑选一家环境和氛围优雅的餐厅包场,辅以乐队和玫瑰,郑重向她传达自己的心意。
回到家,走到客厅,却发现她在。
刘海已经用素黑发卡别起,大约是等他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等得久了,便倚在沙发前睡着了。
小象蜷在她怀中,也睡着了。
光线从她背后照过来,剪出金色的、毛茸茸的轮廓线,望着这一大一小,他心中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便轻手轻脚地跟她面对面坐下,像她一样偏头倚着沙发垫,温柔地、温柔地凝望她的睡脸,偶尔眨一眨眼。小象察觉动静,眯眼看了看他,略微抻一下四肢,继续打盹。他试着轻轻抚摸它的头顶,它耳朵动了动,没有拒绝他。
路小透醒来的时候,就见一张大脸在自己眼前,吓了一跳,猛地直起身子,却忍不住龇了龇牙,手按住脖子。小象受惊,喵一声逃走,躲在地板角落的大象靠枕后面,警戒地关注两个人类的一举一动。
只见胡大福紧张地问:“怎么了?”
“好像,落枕了。”路小透笑得有些尴尬,在别人家睡着就算了,居然落枕,太丢人了。
胡大福想帮忙,但手刚抬起便放下了,不像之前自觉心无旁骛时想到就做,确认喜欢后反而小心翼翼,不敢贸然触碰。想了想。
“去医院看看吧?”
“……”路小透奇怪地看他一眼,稍微用力按捏颈部肌肉,“谢谢,不用了,一会儿就好。”
对于她这个几乎不睡床,经常写稿累了就就地睡着的人来说,落枕简直是家常便饭。回回跑医院还得了。
“对了!”胡大福突然眼睛一亮,“你等一下。”
说完便跑进盥洗室,不一会儿拿了一条湿毛巾出来,路小透接过,是热的。放在僵硬的颈部,果然舒服多了,便对他道谢。他只是笑,目光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路小透鸡皮疙瘩冒出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怪让人发毛的。”
胡大福局促地收回目光,有些手足无措,“吓着你了么?”
“……胡大福,你怪怪的,有事能直说不?”
胡大福紧张地摇摇头,“没事,真的没事。”
“……不说算了,”说话间脖子已经好多了,路小透简单活动一下,“那中午的事现在能告诉我原因了吧?我爸坟头草都长了几米高,没想到居然还能诈尸到‘学校’去‘接’我。”
最后一句话几乎咬牙切齿。
胡大福一愣,“你爸……过世了么?”
“……这个现在重要么?”路小透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是我在问你,中午你为什么跑到学校附近骚扰女学生。”
“哪有骚扰!”胡大福喊冤。
“既然没骚扰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这几声‘爸爸’白让你占便宜了?”
胡大福嗫嚅着将前因后果道出,路小透听后一脸惊悚,问:“你不会真是恋童癖吧?”
“怎么可能,”胡大福忙不迭摆手,“我可是找医生从里到外检查过了,完全正常,绝对没有恋童癖!不信我可以把诊断书给你看。”
“不用了,跟我没关系,我只是顺口问一下而已。”
接下来再问及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恋童时,胡大福不说话了。路小透想了想,这个问题可能涉及隐私,正想说算了,没事就好,谁知胡大福忽然深呼吸一口气,无比认真地望向她,语出惊人。
“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路小透惊得手里的毛巾掉下来,“你说什么?”说完又觉得太白痴,赶紧摆摆手,“不是,我是想问,在一起什么的,你开玩笑吧?”
“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可是昨天你不是还在为前女友纠结?”
只见胡大福顿了顿,答道:“像你说的,她已经不会回来了。”
“这理由……”路小透失笑,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极大可能只是把自己当作走出过往的救命稻草了,有些叹息地摇摇头,“你确定你是认真的么?”
“百分之百认真。本来打算下周正式约你告白的,但是你为了帮我,刘海都剪了,我认为我不应该藏着掖着或者吊你胃口。”
胡大福的表情、语气、动作,挑不出任何毛病,那么只剩一种解释了,他恐怕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好,那我也认真回答你吧——我拒绝。”
对于猫咪和大象的比喻,胡大福是不能接受的,一听就知道是糊弄,既然也不是因为徐立辉,最后剩下的可能只有——郑阳?!
难道之前郑阳跟她见面,先他一步告白了?
“……”路小透一脸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我跟他见面是有一些关于他的私事,如果他没有告诉你,我也不方便说,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
“不是说了么,我们俩不是同一类人。之前也聊过吧,彼此的理想型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虽然你离我的理想型确实差很多,但我比你的理想型要优秀得多吧,我都不介意了,你还介意什么?”
“……”路小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所以才说我们不是一类人,择优是大象这种食物链顶端的生物才能贯彻的恋爱法则,对食物链下端的猫咪来说,合适更重要。”
最终两个人谁都没有说服彼此,各持己见,不欢而散。
感觉受挫的胡大福决定回家疗愈一下心灵,进门便碰见正坐在院子里看报纸的父亲。
胡昌盛见他到来,放下报纸,“终于肯回家了啊。”
胡大福垂头丧气,“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下回再聆听您老教诲行么?我今天真的没有心情。”
说完就要进屋,被喝住。
“站住!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跟那个作者小姑娘真的没有在恋爱?”
“什么小姑娘,人家26岁了。是成年人,成年人!”胡大福说着肩膀垮下来,“我倒是想。可惜不是。”
“……臭小子。”
胡昌盛想起那天跟路小透单独谈话。他静静地等她开口。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听公司里的女同事说,吴经理骚扰过不止一个女孩子,是惯犯。”
他有些心虚,但想起病榻上的伯母,还是狠不下心,“是大福救了你吧,不能看在这一点,放他一马么?”
她忽然嘲讽地笑,“您知道他为什么对我下手么?”
胡昌盛没接话,等她的下文。她接着说:“因为他以为我跟大福部长是恋人或者情人的关系,为了恶心大福部长才做的,不然对我这种发育不良的,根本没兴趣,这是他的原话。”
胡昌盛略一沉吟,“所以这是你支开大福跟我单独聊的原因?你没有告诉他?”
她敛下嘲讽的笑,有些叹息,“知道这种事,会很伤心吧。”
胡昌盛目光骤然犀利:“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为了逼我不再插手这件事,好让民财受到惩罚?”
她毫不退缩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坚定:“是。”
接下来她讲了自己过去的事情,因为一时心软,放过对方,结果对方不久后侵犯另一个女孩子得逞,给女孩子留下严重的身心创伤。
胡昌盛不知如何接话,他承认,他被说服了。
最后他忍不住问:“那,你和大福是恋人或者情人么?”
她笑着摆摆手,“怎么可能,这点您就不必担心了,我跟他不可能也不合适。”
回忆结束,胡昌盛摇摇头,看儿子沮丧的身影,准保在那姑娘那儿吃瘪了。五年了,终于准备收心了么?不自觉露出看戏似的笑容,转回头,继续拿起报纸。
屋内,胡大福正泥似的摊在沙发上,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母亲见状,踢他一脚。
“一回来就丧,给你爹妈添堵来了啊?”
“妈,我现在很受伤,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么,都说家是心灵的港湾,为什么我回到家反而受到更大的伤害。”
“受伤啊?”胡大福的母亲想到什么,“你妈我最近看上个女孩子,人品和性格相当不错,长相也挺清秀的,见见?”
“……亲娘啊,你要是看上了,只要我爸和法律同意你娶,我没意见。”
“兔崽子说什么呢。”说着又是一脚,“你见不见?”
“见,见见见。”
胡大福捂着被踢的脚,表情哀怨,“我先回房间了。”
“别忘了,下周六啊,时间和地点我发你手机上。”
母亲的声音从门外透进来,胡大福想起那个拒绝他的小女人,心情愈发郁闷,使劲揉枕头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