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了因的脸却苍白无比。
了因摔在地上,全身瘫软。
寒暄忙扶起瘫软的了因,惭愧地道:“大师,你这是又何必呢?晚辈本已是一个将死之人,您这样做不仅救不了晚辈。还白白搭上您几十年的功力。”
了因微微一笑,说:“这些掌力虽已消减,但却治不好你的伤。你体内本有四股真气互作屏障,而如今已破了两股。你的生命岌岌可危!”
寒暄突然笑了起来,畅快地大笑,不知道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了因更加不知道。
但有一个原因是清楚的,那就是了因不疯癫了。
寒暄道:“大师不必为晚辈惋惜。”
了因见他笑得如此开怀,似乎比他还开怀地笑道:“笑了,笑了。原来你这个活死人居然还会笑。”
他突然从寒暄的表情里窥觊到那种人性少有的不知名的情愫。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寒暄恢复平淡,淡淡道:“大师这又是何必呢?大师清楚了晚辈的状况,就不该白白浪费您的功力。”
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他从来不感激任何人,也不为任何事所动容,可如今他却这般对待了因。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疯癫无私。
也也许,他想到了一个人,两个月来,他千方百计地赶她离开不翡翠湖的明月。
他突然觉得,他对不起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
了因道:“刚才听……听你说你要走,是吗?”
寒暄点点头道:“是的。”
了因道:“你可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你的伤还很严重。”
寒暄道:“知道,但晚辈必须走。”
了因点点头,道:“我明白,你怕连累我。”
寒暄没有说话,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清楚智慧既然怀疑上了因,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了因只是一个普通和尚,即便武功再高,对江湖恩怨也无可奈何,何况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功力,同自己在一起的下场只有一个。
了因淡淡道:“你要去哪里?”
寒暄往窗外张望,但视线却被不太薄也不太厚的门窗所挡。
前面迷茫,前面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这岂不是自己一直盼望的?
是的,他的心早就死,活着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
寒暄道:“不知道。天涯皆可去,天涯便是归宿。”
了因道:“好一个天涯!等我一下。”
了因颤巍巍起身,在那些分好类的经书中翻找,从前面找到后面,每一个地方都没有放过。
寒暄本想上前去搀扶,但又忌于这是少林之重地,怎可随意而为,他就这样站着。
不一会儿,了因手捧一本铺满灰尘的经书走过来,并微笑着递给寒暄。
然后了因便坐下来。
寒暄扶他坐下,盯着经书,只见上面写着《易筋经》三个字。
寒暄淡淡地道:“大师为何要将少林至宝交给我?”
了因道:“它对你有用。”
“一个将死之人要之何用?烦请大师收好。”寒暄将《易筋经》递回了因手上。
了因苍白的脸含满微笑,他点点头。
可是他又将《易筋经》推回到寒暄手中。
他顺便扭转话锋,说:“你的病并非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有一个人能够治疗,这个人身居天山,外号鬼医。”
寒暄还是淡淡道:“大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晚辈本已死,治与不治没有任何区别。”
他又将书推回到了因手里。
了因再次将书推到寒暄之手,接着说:“不管那些,收好它。”
寒暄还是没有接,他道:“万万不可,大师。”
了因再次扭转话锋,语气变得冰冷,道:“知道我为什么传给你功力吗?寺内规定,看守藏经阁的僧人都不该练武,而我则是犯了少林大忌。况且,这功力并不是白给你,这是交易。”
“交易?”
寒暄不解地注视他,心中无比感慨。
到底是什么交易能让了因做出如此牺牲?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必要去守什么规定呢?
而这“交易”又是怎么一回事?
了因道:“对。有些人帮助别人是绝不会要什么回报的,即便是要他付出生命。对于这种人,你若想回报他则必须先他一步为他做事。”
此刻了因似乎清醒了许多。
寒暄苦笑,他只有苦笑。
他淡淡道:“大师肯定晚辈会帮这个忙?”
他惋惜地看着了因。
了因道:“因为你是这种人。没必要为我惋惜,这功力并不是我给你的,而是少林给你的回报。”
了因注视他的目光,里面尽是惋惜与惭愧。
寒暄淡淡道:“大师请说。”
了因闭上眼睛,吸了口气,道:“这件事关乎到我少林的存亡,也关乎到整个武林的存亡。”
寒暄沉默了一下,说:“少林?武林?”
了因点点头,说:“不错。你可发现现在的方丈同当初与你打赌,带你上少林来的方丈有何异样?”
寒暄思忖了一下,道:“行为和语言上皆有很大的差别。”
了因道:“对。如今的方丈已不再是智慧方丈了。”
了因叹了口气,奋力站起身,望向窗外。
“不是?”
了因点点头,说:“你可知道易容术?”
寒暄道:“这牵扯到江南慕容世家。”
了因道:“不错。根据我这几日的调查,他的确不是真正的方丈。而真正的方丈却不知所踪,就连十八铜人也不知去向。”
寒暄似乎明白,他道:“你是要我救出方丈与十八铜人一举揭穿假方丈?”
了因道:“唯有这么做,但不仅仅是揭穿假方丈这么简单。如果不救出方丈,那少林将就此灭亡。”
寒暄深深地吸了口气。
没有说话。
了因接着道:“江南慕容世家素来清高,很少在武林中出没。因此也很少有人能请得动其家族成员。而此时不知因何而甘愿进入武林纷争,并且已经混入了少林,将少林取而代之。如今少林僧人想必已有大半是他们的人。这背后定然有还有一股大势力。”
寒暄没有说话,他在听。
此刻是了因思维无比清晰。
了因道:“朱雀门被你所灭后,纵然江湖上有很多分支也难成气候。可是新崛起的‘无名宫’虽也对于独霸武林虎视眈眈,但始终难以翻起什么大风大浪。而夏侯山庄明摆着是一个隐世庄园,实则其实力隐藏得无比之深,没有人知道它的实力到底有多大。而它的势力也是唯一能与少林抗衡的一股。现在对少林威胁最大的就只有蓝藤山庄。而想称霸武林,则必先使少林降服。少林千百年来作为最强大的一股势力,又处于正义一方,故其降则武林皆降。”
他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更加苍白。
寒暄点点头。
他历来不信任任何人,也不认为谁才是真正的大义凛然,仁爱慈善。
可眼前这个人让他突然肃然起敬。
他将目光移开,对着窗。
但他还是无法看到窗外的一切,眼前依旧是那般模糊而黯淡。
他没有想,他不会想,他不想想,只因为自己的命运已定,前途已明。
可他又为什么盯着那窗、那门呢?
不知道,他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你也不知道。
是的,有时候,人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寒暄淡淡地说:“如果真的牵扯到夏侯山庄与慕容世家,那就麻烦了。”
了因接着说:“现在假方丈对你的死或者已离开了少林都不再怀疑,他也应该采取了行动。”
他转身面对寒暄,又说,“论做事的细心与应变的丰富经验,只有你才能担此重任,解除这个危机。”
寒暄还是淡淡道:“大师认为晚辈能行?”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居然还有人相信他。
这是错觉还是梦幻?
为什么?
他自己当然不能回答。
了因也不能回答。
但是了因相信他。
相信一个人不难,让一个人相信那才叫难!
但是寒暄何德何能?!能让这些道高望重的前辈如此深信不疑呢?!
了因决然道:“我肯定。”他说得那般斩钉截铁。
此时脸上毫无血色的了因仿佛是泰山。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相信这个与自己相处才两日的武林所谓的败类,武林人人都想除去的敌人。
或许,一切都来自于一种感觉,从寒暄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同世人不一样的气息。
孤独、冷严、庄重、正气、傲慢等等等等。
人,就是这样,只要你经验足够丰富,入世足够深,那么你看人九层都是对的。
可是他们这样看寒暄,真的是对的吗?
不知道,寒暄也不知道。
寒暄不再说话。
没有否认也没有么承认。
了因走到他身边,瞧他那平静而冷漠的脸,再次将书递给寒暄,郑重其事地说:“以你的性格,我也不便说什么诸如‘如果不愿,我也不强求’之类的语言。因为你根本用不着。切莫要再推辞,收好它,它对你的帮助会很大。”
世间就有这么一些人,他们从来不接受别人的恩惠,倘若在无意中真的接受了,他便会不惜一切的去报答,因为他不想欠别人的恩情。
当然,他们采取的措施绝非不正当。
我不是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实在太少,至于你是不是,我是不知道的。
寒暄无疑就是这样的人,对于他来说,行动永远都胜于言说。
而了因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肯定寒暄会去完成这人任务。
寒暄知道盛情难却,只好收下《易筋经》。
他说:“大师不怕晚辈是有意想骗此书,借以交给一些为非作歹的人?”
了因笑了笑,道:“你会不会?”
寒暄道:“会,因为我也是个人,我也有私欲。如此贵重之物,每一个人都想得到。何况是我。”
了因开怀地道:“不错。但是你已经快死了。至于你会给谁,我并不在乎,因为这是你的事。至少,他在你身上是安全的,假方丈既然已掌控了少林,那他便会借着方丈之名来藏经阁拿《易筋经》,如果此书一旦到了他之手,那后果不堪设想。交予你比交给他划算得多。”
寒暄点点头,还是淡淡道:“那晚辈就暂且收下保管。它属于少林,总有一天,它会再回少林。”
了因道:“外面的世界想必你比我清楚,我也不用再多说。但是你要注意的是蓝藤京与慕容赞,这两人都是老谋深算、城府极深、诡计多端的人。论及这一点,江湖上恐怕没有人能与他们相提并论。你要多加小心。”
寒暄走向大门,没有转身。
此刻,他才开始佩服了因此人。
平时虽然疯癫,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思想比任何人都缜密。
深居藏经阁,内力却无比之深,不仅瞒过了自己,也瞒过了假方丈。
想那假方丈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下将真方丈取而代之,能力也超乎常人,然对于了因会不会武功也全然不知。
他想起了神秘人,可是了因绝不是这个神秘人。
然而江湖上有此等那武功之人还有多少呢?
他不知道,但假方丈绝对是其中之一,但是假方丈又是谁呢?
难道是慕容赞?
据江湖人所知,慕容赞此人虽然武功极强,可相对于智慧方丈及蓝藤京也稍差一畴,试问他又怎能将智慧方丈制服呢?
这件事绝不能从蓝藤山庄入手,必须从慕容山庄查探。
他现在已然好很多,这一股强大内流已然弥补了破碎的两股里其中一股。
寒暄知道,他拉开门,什么也没有说。
他迳直朝门外走去,走到院里,一腾跃,刹时踪影全无。
了因双掌合什朝他消失的方向深鞠了一躬。
也就在此刻,他见有人在叫他。
是方丈。
了因打起精神,可苍白的脸还是无法消散。
他开始左顾右盼,摇门看窗,敲击桌櫈。
他便又哈哈一笑,低下头在寻找,喃喃念叨:“小狗狗,在哪儿呢?不要和我躲猫猫了。”
他跑到院子里,像孩子一样四处探查,可是终究没有找到。
智慧走了进来,看他如此忙绿,便知道他又开始发疯了,顺便说道:“了因,在找什么呢?”
他抬起头来,看到方丈,便拍了拍衣服,说:“方丈,您来了?哦,弟子在找那条狗,它又在和弟子躲猫猫了。”
方丈淡淡一笑,说:“那你慢慢找,我去藏经阁看看。”
了因拍了怕头,说:“弟子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了,这就去找它出来。”
他说完,便一溜烟跑出了藏经阁外。
智慧方丈并未管他,而是自行走进藏经阁内。
了因又看了看围墙,嬉笑着唱起歌来:
荡剑秋风,秋风天涯,天涯难归,唯有醉遍天涯。
何人与我?与我相伴,相伴至老,可惜无途,我怀南雁。
舍生忘死,漫漫长途,蔷薇来随,白雪归鸿。
游子泪,英雄途。
莫问前世有愧,只求今生无悔。
浮沉难,何人长啸,天意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