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一。
元旦。
这本是一个美好而快乐的日子。
可是对于寒暄来说,还是同往常一样。
其实,比往常更加痛苦!
绝对没有人能够想象的出这种痛苦到底有多折磨人!
嵩山少林。
嵩山少林,千年古刹,矗立在河南嵩山上。
平和而宁静,远离尘浮,远离繁嚣,集佛家之大宗于一体,集明媚精湛的时代精神于一处,集超凡脱尘之遗世独立于一地。
大雄宝殿,香火鼎盛,一尊大佛微笑地坐立在大殿中。
佛前,只有一人。
寒暄站在佛像前,注视那佛祖的容颜,他不信什么神佛,他这一生只相信他自己与花如雪。
可是,自花如雪死后,他便连自己也不再信任。
一个人,一旦连自己都不信任了他还能信任谁?!
但,凡事都有例外。
此时面对佛祖,他竟然在心中默默叨念,默默祈祷。
为谁?当然不是为了他自己,也不是为了死去的人,而是为了秋凤凤、珠儿;为了令狐雪梅,为了夏侯明月;为了令狐文华,为了令狐碧侬。
他为什么要为他们祈祷呢?
他不知道。
有时候,他做的事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施主可否是被心结所缠?”
智慧方丈走进大殿,合什双掌,对佛祖深鞠了一躬。
寒暄没有转身,也没有看他,依然盯着佛祖,他道:“大师此话作何解说?”
“施主是不愿说,还是真不知?”
智慧微笑着看着他,他还是那样平淡问冷漠,无怒无笑。
寒暄闭上了眼睛,若有所思,淡淡地道:“既然大师知道,又何必问呢?”
他知道智慧所要表达的意思。
智慧道:“施主,可否愿意听老衲讲一个故事?”
寒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了许多,他道:“大师请说。”
智慧说道:“曾经有一个人,他集人世间所有苦难与一身,他希望得到佛祖的超度。
于是,有一天,他一手拿着金缕衣,一手握着鲜花去拜褐佛祖。
“当他见到佛祖时,佛祖问他‘你来自哪里?’,那人毫无疑问地将所来之处说了出来。
佛祖摇摇头,说‘那里不属于你,你只是那里的一个过客而已。你本来自于尘埃’,那人听蒙了,睁大眼睛盯着佛祖,问道‘请佛祖指示’,佛祖微笑地指指头,说‘你既是从尘土中来,最终的归宿也便是尘土。而你此时所拥有的都不过是同你一样的过客、这个世间的过客。它们不是恒久的,当然也不属于你’,那人点点头,说‘那我该怎么做?’,佛祖说‘你应当放下它们’,那人将手中的金缕衣连同鲜花都放在地上。
可佛祖却是摇摇头。
那人不解地望着佛祖,问道‘我已经放下了,有什么不对吗?’,佛祖微笑地说‘放下你大脑中所有的悲痛与苦闷,不欢与哀愁,它们都不属于你。虽然你手中所持的金缕衣与鲜花还有你大脑中的快乐都不属于你,但它们能给你的生存带来保障,生活带来美的享受’。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佛祖微笑着继续道‘其实我超度不了你,能超度你的只有你自己。在你今后的路上,你要用这里’,佛祖再次指着头说,‘用这里对万事万物进行过滤筛选,去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那人再次点点头,恍然大悟地道‘我明白了。’
“施主可明白老衲的意思?”
寒暄语气再次放淡,毫无表情地道:“大师的意思晚辈明白。至于晚辈,任何言语都没有用,晚辈已死。”
智慧转过身,黯然道:“既然存在,何来死之说?施主既不畏死,则说明施主是一个坦然脱尘之人,然而那些困惑在心中的,仅仅只是施主的心魔而已。一个人无论什么样的磨难都能跨过去,唯一难应付的就是心魔。施主既是坦然脱俗之人,何必又要将自己困于心魔呢?”
“心魔?”
寒暄无奈地笑了,道:“大师没有必要在晚辈身上浪费唇舌,晚辈已经不属于晚辈自己,心魔也无从谈起。即便心魔真的存在,它也奈何不了晚辈。晚辈已是一个必死之人。”
“必死?施主此话?”智慧诧异地望着他那张苍白无色的脸。
寒暄没有说话,他转身对着智慧,伸出右手。
智慧明白他的意思,伸出手去把他的脉搏,脉搏跳动得甚为微弱,且时缓时急,毫无规律。
智慧脸沉下来,大惊,目光黯淡无色。
智慧思忖了一下,说:“施主内脏?”他继续说,“施主能够活下来,全靠四股不同且带有严寒之力的真气护体,可有一股已破。”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望着佛祖。他收回把脉的手,合什双手,朝佛祖深深地鞠了一躬。
寒暄道:“不错,晚辈已经时日无多了。”
智慧不解,道:“那施主为何要与老衲打那个赌?”
寒暄没有说话,因为他不会去回答这个问题。
至于为什么。
除了寒暄没有人知道。
智慧道:“阿弥陀佛。施主的病如今世间只有一人能治得,施主不妨去那里一试。”
寒暄又将目光定格在佛祖脸上,说:“治与不治有何区别。”
智慧摇摇头,说:“她在天山,外号鬼医。至于治与不治全在施主你自己。”
寒暄依然淡淡地说:“大师的心意晚辈心领了,烦请大师谨记我们之间的赌约。”
正在此时,有一个人走进了大殿,他是智慧方丈的师弟智贤。
智贤合什双掌向智慧鞠了一躬,又向寒暄鞠了一躬。
寒暄没有看他,已经面对大佛。
智慧问道:“师弟,现在江湖形势如何?”
智贤微笑地答道:“回师兄的话,自从向江湖人士传达罗刹施主在本寺以来,江湖上几乎再没有动乱、江湖人士的心也逐渐安定了下来。”
智慧点点头,对寒暄道:“寒施主,老衲与你的赌约看来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寒暄没有回答,转身朝大殿外走去。
在踏出大门时,他淡淡地说:“未必。”
智慧与智贤注视着他那离去的背影,冷漠而骄傲,不禁都摇着头。
智贤道:“师兄,这七日的相处下来,此人看来并不好对付。”
智慧惊诧道:“此话?”
智贤道:“此人城府极深,聪明过人。师兄要如何对付他?”
智贤以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字眼问智慧。
智慧微笑地到:“不必。师弟多虑了,我并未想过要对付他。”
智贤道:“那师兄要如何向武林交代?”
智慧有些欣慰地道:“罗刹施主并非武林人士所传言那般无情凶残。我与他有个赌约,只要江湖宁静下来,他便从此消失在江湖,他是一个很守承诺的人。”
智贤沉下脸来,目光暗含杀气,他说:“人不可貌相,师兄与他的赌约未必能成真。师兄可否听师弟一言?”
智慧见他眼中暗含杀机,忙道:“不可,师弟。你本已是出家人,对于杀戮应当制止,万不可自己也生杀机。”
智贤笑了起来,对智慧道:“师兄教训得是。我的意思不是杀了他,而是废了他的武功。”
智慧摇摇头,道:“师弟,你这想法也不可。我既与他立下赌约,便要将赌约进行到底。出家人怎能出尔反尔。”
“是,师兄。”
智贤又向智慧深鞠了一躬。
智慧笑道:“师弟早些休息。”
说完他便朝大殿外走去,可刚走了两步他便倒在了地上。
夜已深,寺院完全安静了下来。
风更加寒冷,紧紧地刮着窗户。
寒暄躺在床上,他没有睡,他睡不着,他在思考。
并不是思考江湖事,而是花如雪,他很想入梦,很想在梦中与花如雪相见,但却怎么也不能。
他烦躁,但却很平静。
今夜无月,当然更无月光。
灯还亮着,他盯着屋顶,没有翻身,一动不动,似熟睡,似死了一般。
他不想动的时候永远都不会动。
突然,火焰被风吹灭了,黑漆漆的屋子里竟然有十八道黑影。
一阵寒意袭上寒暄的脸。
寒暄依旧没有动,他知道依旧有人来到了这个屋子,并且来者不善。
他依然睁着眼,直视黑夜。
那十八道黑影并未走向他,而是站在那里凝视不曾动半分半毫的他。
敌不动我不动。
这十八人都清楚。
他们相互站着
沉默。
再沉默。
这样僵持了良久,寒暄终于开口道:“各位大师,找寒某为何都选择沉默?”
其中一人道:“寒大侠知道我们是谁?”
寒暄并不说话。
那人又道:“寒大侠并未看我们,从一开始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便知道我们是谁。好生厉害。”
寒暄道:“智慧大师太看得起寒某了,这么劳师动众!”
另一人道:“寒施主,我兄弟十八人都很佩服你,但方丈的命令我等不得违抗,还请见谅。”
“命令!”
寒暄叹了口气,却不知为何而叹。
他说:“来吧。”
“寒施主,请。”
十八人一齐伸出右手,左手捏着的棍棒疏松了许多。
寒暄没有动,但剑已出鞘,却已看见剑影重重,听见剑与棍相碰而发出的声响,杂乱无章。
十八人前后左右跳动翻跃,棍出棍收,棍放棍缩。
此时,寒暄不得不动,他起身,快,同时手中的剑比他起身更快。
少林十八铜人阵,任谁都不敢小觑,却只见十八人的步形身法比他还快。
屋中狂风烈烈,但屋内的东西却完好无损。
突然,一道剑光凌冽地划破长空,划破黑夜。
十八根棍棒拦腰折断。
可是,寒暄却被围困在十八人当中,动弹不得,十八道掌力完全落在寒暄的背部、腹部等十八处。
屋内的风停止了。
刹那间,一道至阴至强的掌力冲击道寒暄的背脊,顿时,十八人全被冻在原地瑟瑟发抖,幸而那最后出掌的人因缩手较快,才只是手被冻僵。
寒暄重重地吐出了口鲜血,喷在地上。
谁都不敢去相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已制止了他,却反被他体内所传出的真气冻伤。
那人迅速地逼去手上的寒气,十八人相继端坐运功驱寒,趁着这间隙之际,寒暄撑着破窗而逃。
那人对十八人道:“还不快追?”
其中一人愤愤地答道:“方丈的那一掌已足以杀他两次,追与不追有何区别?”
智慧一甩袖子,以迅雷般的身形,分别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十八人纷纷倒下,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