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还是无月,连最繁多的星宿也没有,朦胧得只有那么一点残辉。
卢青青一定要给明月说清楚,她本不应该这么认认真真地告诉明月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定要告诉她。
告诉明月对于卢青青来说,永远都不是一件好事。
每一个人都很自私,卢青青也不例外。
面对这种事情,没有一个人会选择这么做,绝对没有。
可是卢青青却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选择,谁也无法告诉她。
卢青青流泪了,这一次是她为谭世雄流下的第五次泪。
她从来没有流过泪,在遇到谭世雄之前。
即便是遇到谭世雄之后的痛苦童年,她都不曾掉下过一滴泪。
更加没有为自己留下过哪怕一滴,仅仅一滴。
然而她却足足为谭世雄流了五次泪!
卢青青记得非常清楚,第一次是谭世雄被师父责罚,身上被抽起数条血痕,流出了许多鲜血。
第二次是谭世雄远赴关外,斩杀“关西大盗”谭明项,那一次谭世雄受的伤很重,自己不吃不喝睁着眼足足守了他一天一夜,一直等到他可以自己吃药,能够下地走路。
第三次是谭世雄替明月承担师父的责罚,在夏侯山庄剑堡的冰室里足足呆了三个时辰。
第四次也是为了明月。
卢青青仰头看着天空,她希望明月真的能够明白谭世雄那一颗备受煎熬的心。
可是天空却一点光亮都没有!
卢青青还在走,她明白,只有明月的光芒才是最圣洁最纯洁的,虽然它是那么的寒冷。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光芒能够比明月更圣洁,更纯洁,即便太阳也不能。
卢青青走向明月的房间,她已不再是哪个只会伺候谭世雄的剑客了。
她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女人,一个懂得爱与被爱的愚蠢的女人。
可是,她并没有再往前走去,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蓝藤夫人。
蓝藤夫人正走向明月的房间。
她不可能也去,她只是一个可以说是下人的人。
就算不是下人,也不可能去管别人的感情。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纵身一跃,朝夏侯山庄外跃去。
她回到谭世雄的房间。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向明月说明白了。
可是自己却不甘心。
然而不甘心又能够怎么样呢?!
不能。
所以卢青青呆呆地凝视谭世雄,然后伸出手解开腰带。
她要把自己交给谭世雄,所以她脱下外衣,接着又脱下内衣。
露出洁白的肌肤,渐渐地露出丰满的胸脯。
最后她那丰盈的形体完全呈现出来,最后她解开谭世雄的衣衫。
然后将灯吹灭。
他们交织在一起,那是一种幸福,一种快乐,一种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明月,皎洁的明月,美丽的明月。
明月喜欢明月,因为明月能像水一样能带给她清晰,也能让她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幸福,更能让她寄托自己的思念,自己的祝福。
也许,她本身就是明月。
很久以前,寒暄还没有出现在江湖时,她还没有接受任务时,还没有对这个天外来客般的人产生浓厚的兴趣时。
她就在每一个有月之夜给予自己心中的每一件东西,但却不知给谁,更不明了谁才是载体。
当然,绝不是谭世雄,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将谭世雄当做自己的哥哥看待。
在朱雀门中,花如雪曾将一份爱情交予她,让她将这份爱情埋葬在翡翠湖时,她就明白,这个载体出现了。
她也从来不相信爱情能够交托于人,然而直到那一刻,她也相信了!
爱情从来都是自私的。绝对不可能交予别人,也从来不可能施舍给别人。
明月当然很清楚,即便她曾经想过自己必须爱上师兄谭世雄。
可是自己却怎么也做不到,因为对于师兄的感情,始终都是另一种。
那就是亲情。
可是自己怎么能够爱上寒暄呢?谁都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然而此刻就连自己也不得不相信这已经是事实!
也许,当初花如雪交托给自己的并不是爱情,只是一种无望的祈求,而真正的爱情可能其实早已萌发在自己的心中。
早已在自己一路追寻寒暄的过程中!
可是自己又怎能不知道呢?
明月不再沉思于这个永远都无法得到的答案当中,她知道,这是一个谜,一个永远难以解开的谜!
自从离开翡翠湖之后,就再也没有寒暄的消息,现在寒暄到底如何她还是如没有遇见寒暄一样,迷茫而飘渺!
只是现在多了很多牵挂,也多了很多苦恼!
这种东西是人永远难以磨灭的!
寒暄并不知道,因为这一个人对生已经绝望,他更没有时间观望那个一直伴随他走过数十载的“明月”。
只因花如雪已死,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让他活下去的理由,也没有什么牵挂让他活下去。
明月知道,这两个月来,她已经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地看清了寒暄的绝望与孤独。
自从寒暄转入碧湖寒潭底将一块寒石背上来时,在花如雪墓前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打刻了十来天的时候,在寒暄刻下花如雪的名字与他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她就已经看透寒暄的绝望与空洞。
那是这个惶惶人世永远都处于触目惊心的事情!
明月仰望明月,可明月连余影也没有。
只有清风,只有寒冷,只有沉沉的黑夜。
明月眼眶有泪,淡淡的又浓浓的。
泪从何而来?
她的身体里,明月的残光里。
泪为谁而流?
是寒暄,是花如雪,还是她自己?!
明月闭上眼,她不想再看;她又睁开眼,她又想看。
她内心实在是复杂极了,矛盾极了!
她轻轻地关上窗。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明月转过身,桌上的灯光憧憧,她的泪已干。
桌上,是一堆医书,是她从翡翠湖回来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锲而不舍地研究的医书。
旁边还有两只毛笔、一沓宣纸。
纸上有浓浓的墨迹,这是她新研制的配方,专用来治疗内脏。
明月走到书桌前,翻开《华佗经》,继续探讨书上所记载的药物的属性以及配制的方法。
明月此次回来,刁蛮任性似乎丝毫不变,但性情上却大大地改变了许多。
有些时候,她还在强颜,她在担心,度过一天,她的担心就增加一分。
寒暄已经时日不多,过一天他就距死亡近一天。
可是,她始终都没有寒暄的下落,她暗中派人前去探寻过,可最终还是毫无消息!
人活在世上,是因为人有牵挂,不论是刚出生还是临近死亡。
牵挂是一个人活着的动力,没有谁没有牵挂,只是每一个人的牵挂都不同而已。
有人敲门,一个女人,一个厉害而善良慈爱的女人,一个可以颠覆传统胜过很多男人的美丽女人。
明月的母亲戚明香。
戚明香没有出声,但明月已经知道了她是谁。
这是明月与母亲之间的默契,从小就不变的默契。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只要戚明香靠近她,或是她靠近戚明香,对方都知道。
明月微笑着开门,注视她那张美丽而慈祥的脸,道:“娘,有事吗?”
戚明香走进来,凝视那盏微黄的灯以及那堆书,道:“还没有研究完吗?”她走到书桌旁。
明月点点头,没有说话,但笑容却是挂着的,挂得有些别扭。
她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母亲,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戚明香没有看她,而是拾起明月的配方,道:“已经很不错了。你的配方很好,但五味子不能与之合用。在这配方中,五味子不但多余,倘若稍不注意便会适得其反。”她又翻看另外一张,欣慰地点点头,又说,“月儿,这些方子都不错,只是分量轻了些,假以时日,必将超过你老妈。”
明月道:“娘,月儿超过您还差得远呢。对了,您来得正好,月儿还有好多方子拿给您看。”
明月走到床边,从枕头下取出一叠厚厚的稿纸,递给母亲。
戚明香接过稿子,坐在桌前,仔细地看了一遍,不停地点头。
她道:“这些时日你闭门不出,就是为了这些配方?怎么全是关于五脏六腑的?”
“这个嘛。”明月将手放到脸上,五指敲打脸庞,接着说:“五脏六腑者,人之死穴也。”
“你这个鬼灵精。关于五脏六腑,要从手太阴肺经等经脉着手。”她收敛了笑容,道:“告诉你老妈,你是不是真喜欢上催命罗刹了?”
明月道:“有吗?”
“别给你老妈打哈哈。”戚明香叹了口气,又说:“你的这些方子全是为催命罗刹而准备的,我知道他受了很重的伤,甚至已经危及到了生命。”她握住明月的手,又说,“你应该很清楚,表面的容颜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真实的内心世界。有时往往表现得愈开心他的心就会愈苦闷。她能用的只是以强颜来掩盖一切能够使他颓废的幕幕记忆。”
“娘。”明月掉下泪来,她扑倒在戚明香怀里,又道:“寒暄他现在已经活不过三个月,他的内脏在开始逐渐腐烂,全凭五股至寒的内力作为屏障保护住,但支持不了多久,若运用真气,会加速真气的破灭。他该怎么办?”
戚明香叹了口气,沉沉道:“若要治好他,只有将他的内脏中腐烂的器官换掉,否则,任大罗神仙也无法救他。”
看来,明月真的爱上了这个人,而且还爱得深沉,怎么办?
戚明香目光黯淡了下来,她的心在纠结,她在纠结。
“这么说娘您能救他?”明月抹干眼泪,激动地望着戚明香。
戚明香摇摇头,道:“以我的医术,救不了他。”她站起身,若有所思地将目光移到房梁上,接着道,“有这个本事换掉他器官的只有一人。”
“你是说鬼医?”
明月已经不再抱存希望,因为寒暄根本就不会去求鬼医,当然更不会接受治疗。他已经绝望,自花如雪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绝望。
花如雪是他唯一活下去的理由、支柱、生命。
戚明香道:“对。但她还是那副德行,十年前独自跑到天山那个极其严酷的环境里去。至于现在还在不在,却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