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清泪孤鸿
魏三生2018-06-29 06:064,182

  清泪孤鸿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云淡风轻,这岂非是人生中最值得珍藏的环境价值?

  佛说看破、放下、自在、随缘,岂不也是这个道理?

  但对于寒暄来说,这一切已经无足轻重,在他的心目中,自己本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对于浮尘里那些零零种种,都与他毫无关联。

  夕阳投下微光,微风传送寒凉,流水浅吟低唱。

  一月初十。

  翡翠湖。

  山,还是那么青;水,还是那么绿;而人,却只有一个人。

  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都那么轻柔,一切都那么令人难以遗忘。

  仿佛这里的一切曾经都是寒暄的血与肉,翡翠湖便是他,他也是翡翠湖。

  这岂非是物我皆忘的境界?

  可遗憾的是,他的灵魂已经破灭,而这里同样没有了灵魂;他仅仅只是一具躯壳,而这里同样也仅仅只是一具躯壳。

  活着,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活着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可耻的浪费,就像大富豪浪费老百姓的粮食一样。

  活下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词语?!

  他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这两天的时间,能够支撑他回到这里来的仅仅只有一些含有发酵的水,竹叶青。

  除了竹叶青,已不再有任何东西,不再有。

  他憔悴、薄弱、消瘦。

  他目光死亡,面容死亡,喘息死亡。

  他活生生就是一句丧尸,就是地狱深处的游魂。

  他本身就是一个浪子,一个孤独的浪子。

  浪子无情,浪子无泪!

  他走在地上,走在零落的枯叶上。

  天地,还是那样静,还是那样没有鸟鸣和虫鸣,他们都远离了寒暄,远离了翡翠湖;只听得见飒飒落叶、雪花飘落那般寂静,这里没有雪,所以听不见雪声。

  寒暄什么都没有想,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句残壳,所以他不会去想。

  他就这样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走下去,直到倒下。

  他的脚步愈来愈缓慢,愈来愈颤抖,似乎难以支撑他这干瘪的残躯。

  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

  他就这样颤抖而缓慢地走着。

  走着。

  走着。

  他站在花如雪的墓前,面对冰冷的寒石碑。

  他流下泪,再一次流下泪来。

  到底是甜还是苦,是欢还是悲,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有一件事却可明确地肯定,他终于毫无杂念地,丝毫不被世事所牵绊,安然而宁静地守候在花如雪身边。

  就像她一直守候自己一样。

  他弯下腰,伸手触摸自己含血打刻的字迹,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雪儿,我回来了。我知道这一切已经太迟太迟,但从现在起,我绝对不会离开你半步。”

  泪滴在石碑上,顺着石碑滑落在地上,浸入黄土中。

  他吃力地坐在石碑旁,对着接近山底的夕阳,对着逐渐暗淡的天空,对着眼前的绿水青山,将竹叶青灌入口中,一口又一口地吞下去,没有一滴从他青黑的胡须上滴下。

  哪怕一滴。

  石碑是他带着伤跳下碧湖湖底凿出来,用绳子拉上来的。

  而石碑上的字是他足足花了十来天不吃不喝凿出来的。

  这是他的所有,包括生命!

  酒喝完了,他没有动,就这样坐着,他说过,他不会离开她哪怕半步。

  他身后,是夜暮。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没有明月,没有星星,更没有萤火虫。

  他微微皱皱眉,随后他便沉沉地叹了口气,淡淡道:“是你速度快了还是我走得太慢了?从离开少林你就一直跟着我,不累么?”

  他当然知道,是自己的速度实在太慢太慢。

  黑影走了出来,木立在那里,既没有向他走来也没有说话。

  寒暄咳嗽起来,一咳就是老半天。

  黑影看起来无比焦急,想走向他又没有走向他。

  寒暄终于停止咳嗽,他又说:“其实你没有必要守着一具躯壳,你想要的东西我并没有。这么久以来你应该明白。”他喘息粗犷。

  黑影摇着头,但还是没有说话,可眼睛却一直盯着他,似乎已经流下了泪。

  寒暄又说:“我连我自己都不信任,我还能去信任谁?所以你父亲还是失算了!”

  黑影终于说话了:“你已经全都知道了?”

  寒暄答道:“你父亲派人阻止‘铁判官’胡钟玉和‘逍遥神剑’公孙琦、‘魔刀’司空武等剑客去找我,你假扮我向江湖人士透露我杀人的地点,又令黑白两道上的高手与我相斗,这一切全在你父亲的筹划当中。其实,你们早就知道我就是‘催命罗刹’。”他喘了口气。

  他已经有气无力,可是他却不让明月说话,他接着说:“你父亲亲自让你来阻止我制造杀戮,其实这一招并不怎么高明,虽然我不会对你下手,可是你也无法接近我。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聚贤楼’、也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前去凤凰岛的路上。‘翡翠山’其实连接翡翠湖,而知道的人就只有你!‘翡翠山巅、无底深渊’想必也是你父亲计划之一吧!他利用这个机会模仿各大派掌门笔迹至书少林,以让少林陷入困境!”

  他又咳嗽了起来,可是他还是继续说:“也许这一切都在你父亲的掌握当中……”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再次咳嗽了起来。

  明月泣道:“不错。”

  她伸出手摸了摸眼泪,又说:“是我对不起你。”

  寒暄道:“你没有必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应该清楚,你并没有对不起我。”

  明月道:“不,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因为我,雪姐姐也不会……也不会……”她没有再说下去,她哽咽得无法说下去。

  寒暄道:“你本没有错,又何须自责。”

  他居然叹气道“你相信命么?这个世界,存在的第三者,就是命。”

  明月终于鼓起勇气走向他,并道:“不,我不相信命。我所知道的催命罗刹从不认命,不管面对什么事情,他都有能力去改变。”她没有伸手去擦拭泪水,任由泪水不停地往下流。

  寒暄迟疑道:“催命罗刹不是神。”他重重地又叹了口气,接着说,“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没有能力扭转乾坤。”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又说,“甚至他连他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总的说来,他连一个废人都不算。”

  他身边没有了酒,除了花如雪的墓,就只有草,已经完全枯萎的草,就像他自己一样。

  他此刻正伸手抚摸寒石碑,触碰着字迹。

  这正是他的所愿,他早就希望这一天。

  明月站在他面前,盯住他,心如刀绞,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她也知道现在安慰他已经毫无用处了,唯一要做的就是让他振作起来,让他对生存充满期待。

  可是,对于这样一个心已死的人来说,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这岂不是给明月出了一个比登天还难的一个难题?

  他已经运用了数次内力,力战了数次。

  他的身体一落千丈,外加上他这么久没有饮食,仅靠酒来维持生命,他的时日连一个月都不剩!

  更何况酒本身就不是一个好东西,本身就会加剧病情的发作。

  ——老天,你为何不长眼?你难道真的瞎了么?

  明月流着泪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哪怕看不见。

  纵然渺茫,仍存希望。

  寒暄已经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在颤抖,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更颤抖得厉害,他几乎站不起来。

  他说过他不会离开花如雪半步,可是,现在他要干什么?

  他要酒,所以他走向竹屋。

  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走着,就像他每次重伤时:

  他的衣服,被鲜血所浸透,血还温热,就如刚从身体中流出的。

  他拖着那脚步,走着,一直就这样走着一样。

  那时的他,血在一滴一滴地伴随他的脚步,没入黄土。

  夕阳在他的身后。

  天地,静极了。

  此时的他,全无力气,可依旧走着。

  竹屋,没有任何语言,静静地看着他。

  竹叶依旧落满了它的全身,仿佛是它在哭泣。

  明月凝视他的背影,漆黑的夜使他看不见他身躯的状况,可从他那颤抖的身体,不难想象他说多么瘦弱、干瘪。

  寒暄沉沉道:“回去吧。”

  明月摇摇头:“不,我不会回去。”

  寒暄没有说话,可他还在走,老半天才踏出一步,接着又迈出另一只脚,又踏出一步。

  明月道:“你这个样子,不是雪姐姐所期望的。你不为自己想想你也应该为雪姐姐想一想。她所希望的寒大哥,是一个快乐、自在地活着的人。”

  寒暄道:“你不了解,你不是雪儿,你不知道她的所想。”

  他依然将右脚踏出,左脚又拖上去。

  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瘸子,一个瘸子在不停地朝前走着。

  明月迅速擦干眼泪,慢慢走到他身后,但并没有搀扶他,明月沙哑地说:“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雪姐姐所想。你应该清楚,我也是女人,我比你更清楚女人。每一个女人都不希望自己所爱的人是这副样子。你这是在伤害雪姐姐的心,你知道么?”

  是啊!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岂非也是如此?

  寒暄还在走,他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要知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模一样的树叶。”他又咳嗽了。这一咳嗽,他的腰弯了下去,他吃力地伸出右手捂住口。

  可是他几乎停不下来。

  明月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搀扶他,拍他的背。

  寒暄淡淡道:“别扶我。”

  明月似乎没有听见,依旧扶着他。

  夜很黑。

  他终于咳出了东西,但那不是痰,那是血。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终于还是停止了咳嗽,颤微微地挺直身躯,又说:“扶我回雪儿的身边去。”

  明月道:“为什么又要回去?你不知道夜很冷么?”

  寒暄道:“是的,夜真的很冷,所以我不会让雪儿一个人呆在这寒冷的夜里。”

  明月泣道:“那么又为何要回竹屋?”

  寒暄淡淡道:“回去拿酒。酒可以御寒,我不让雪儿受冻。”

  明月又搀扶他走到花如雪的墓前,搀扶他坐下。她说:“你为什么不为自己想想,这不是雪姐姐要看到的结果。”

  寒暄没有回答她,而是道:“在你离开这里之前,麻烦你帮我办件事。”

  明月擦了擦眼泪:“嗯。”

  寒暄道:“在竹屋后帮我把所有的酒都拿来,拿来之后,你回屋去睡觉,明日一早你便离开这里。”他吃力地从腰间抽出无尘剑,又说,“这是无尘剑,你带……带回去,也算是……也算是向你父亲交差了。”

  明月咬了咬牙,道:“好。”她并没有接无尘剑,而是缓缓地转身。

  可是,寒暄又咳嗽了起来。

  明月心如刀绞,她不停地擦拭泪水,并没有走。

  寒暄突然停止了咳嗽,无尘剑落在了地上……

  明月觉得不对劲,猛然转身,寒暄已经晕倒在地上。

  她仓惶地把寒暄的脉搏。

  他太累、太脆弱了!

  当明月终于把他背上背时,心猛然间就像被万箭穿过一样。

  他太轻了,比自己还轻。

  整个身体比两个小孩加在一起重不了多少!

  她背着他,一路流着泪走向竹屋。

继续阅读:第一百三十八章 生与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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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古卷之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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