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处来,回来处去
轩辕无名猛然拉开清风,可是寺外智慧打出的这一掌确实无可避免,竟然打在轩辕无名的胸口。幸运的是,这一掌发出的距离稍远些,掌力减去至少两层。
轩辕无名只是重伤,并无性命大碍。
真假已辨,泥龙剑再次出鞘,陆关平、冲玄、钟松同时一跃而起。
各大派弟子皆朝石梯下退去数步。
轩辕无名捂住左肩,缓缓地走向寒暄,对他道:“是你该走的时候了。”
寒暄道:“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轩辕无名道:“你如果不走,就真的会死在这里。”
寒暄道:“我本已死,死对于我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轩辕无名激愤道:“可是……”他开始剧烈咳嗽,血从他口中流下来。
寒暄打断他的话,道:“没有可是。”
轩辕无名重重地叹道:“你……你这人太固执了!”他突然想到一个人,明月,也许,只有明月能够说服他。
他转身望向明月,他早已无法动弹,然而目光早已定格在寒暄身上,眼神里的情愫,不可言语,真的难于说出。
轩辕无名上前解开明月的穴道,并对她说:“他离不离开,全看你的了。”
明月感激道:“他是不会离开的,自从花如雪死后,他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但我不会让他比我先死。”
轩辕无名没有再说话,他抬头望望天空,一种失落,一种悲伤从心里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寸。
寺内,没有任何动静。
雪花稀稀疏疏地飘落。
谭世雄往寺外看一眼,便朝智慧深鞠一躬,惭愧地说:“师伯,小侄有罪,还请师伯责罚。”
智慧道:“贤侄严重了,你何罪之有?”
谭世雄低下头,单膝跪地,他说:“其罪之一,家师令小侄来阻止江湖人士围攻少林,而小侄却没有做到,以至于适才黑影出现小侄也没有追击上去;其罪之二,面对真假方丈,小侄不但没有深入思考,反而助纣为虐。此二罪已令世人所不容,请师伯责罚。”
智慧看他那虔诚的样子,点点头,笑道:“你并没有罪,你的做法完全符合事情原尾。老衲为你骄傲,也为你师父骄傲。”
血,鲜红的血,热热的血。
假方丈单膝跪地,一把剑插在地上,支撑他那摇摇欲坠的身躯。
四把剑直直地指着他,四把剑剑刃还有鲜血,鲜血还在往下滴。
假方丈冷冷道:“催命罗刹,想不到我孟方明最终还是败在你手里!”说完便挽剑自刎。
孟方明?“五毒神箭”孟方明?这是怎么回事?
清风不解,他真的不解,为什么他不是慕容赞?
“五毒神箭”孟方明常年深居苗疆,怎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会假扮假方丈?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都是谜,难以解开的谜。
他不说出来没有人会知道,除了寒暄与清风以外,谁都不知道。
就是谭世雄,夏侯渊也不知道。
清风走上前,伸手在假方丈脸上一撕,一块皮子从他脸上撕下。
花白的胡须,满脸的皱纹,脸上有三处剑伤。
他果然是“五毒神箭”孟方明!
寒暄深吸口气,淡淡道:“你并非败在我手里,你是败在你的欲望上!”他走向智慧方丈。
谭世雄冷冷地盯着他,他说:“你要干什么?”
寒暄没有说话,只是手突然搭在智慧肩上,一股气流顺着智慧的肩进入。
寒暄忽然把手收回,淡淡地看着天边,转身朝寺外走去。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他停在大门前,眼睛朝四周横扫。
陆关平提剑指向他,并道:“轩辕无名,我佩服你是条汉子。如果你没有那样的所作所为,你一定美名满天下。只可惜……”
寒暄截断淡淡地道:“少废话,我的命就在这里。”
这是实话,话太多并非好事,对于一个已死的人来说,时间多出一秒,就多出一分痛苦。
这岂非是世间最难过的等待?
明月突然挡在他面前,对众人道:“你们难道就不能放过他?”
目光,又是目光,又是定格在她身上的所有目光。
钟松道:“并非我们不放过他,如果他不死,那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你们错了。”明月说:“你们难道不知道现在的江湖纷争减少了吗?如果你们一定要杀他,那就先杀了我吧。”
夏侯山庄,现今江湖中没有人敢得罪,因为谁都不想让自己不好过。
谭世雄匆匆走出来,他说:“师妹,你这是?!”
这早已在谭世雄的预料之中,可是他实在没有办法改变!
陆关平道:“明月姑娘,你实在不应该拿你自己开玩笑,也不应该拿你父亲和夏侯山庄开玩笑。你太仁慈了!”
他说话点到为止,涵义颇深,也大大有回旋之余地。
明月几乎恳求道:“我没有开玩笑,这件事与我爹无关,更与夏侯山庄毫无关联。这是小女子个人的事。还请陆师叔做个证明。”她非常诚恳。
陆关平几乎说不出话,不,他真的说不出话。
他只有摇头叹气。
寒暄摇摇头,还是淡淡道:“现在我已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她被我所要挟。”
明月眼睑沁出泪花,但却是无法说话,甚至连动也不能动。
剑光刀光闪烁,杀气腾腾。
轩辕无名蹒跚走上前,说:“各位掌门,明月姑娘说得不错。现今全江湖都将精力集中在天涯罗刹身上,为此江湖各派的矛盾纷争也明显地消减,你们谁看到或听到这一两年来黑白两道之间、门派与门派之间、江湖人士与江湖人士之间的纠纷?”
静默,全场静默,连空气也变得无比静默。
智慧终于缓慢走出寺,他的脸色竟然好了许多,他道:“无名施主说得甚为在理,老衲也一直以为催命罗刹在武林中消失便可使武林复归平静,因此才引来本寺的这场灾劫。幸得寒施主不计前嫌助我少林。其实寒施主所作所为并非坏意,他在以量变促进质变,就适才他进寺辨别老衲是否被调换,老衲也敢担保,他并无恶意。”
钟松道:“可是即使整个武林因他而无纷争,但他毕竟是在杀人呐,而且还是各大派中重要的前辈。如果想让江湖朋友不杀他,就让他给大家一个理由。”
“这个……”智慧无话可说。
寒暄道:“杀人就是杀人,没有什么理由与借口,也没有什么重不重要。只因为他们该死。”
清风拍手大笑道:“说得好,杀人不需要理由与借口,更没有重不重要之分。”
钟松瞄他一眼,问道:“无情剑客与催命罗刹又是什么关系?”
清风大笑道:“这个说出来怕吓着你们。”他将剑搭在肩上,说,“不是兄弟却更胜于兄弟,不是朋友但更胜于朋友。”
寒暄抢过话说:“我寒暄历来无朋无友,更无兄弟。”
清风再次大笑,凄凉,他道:“你们信吗?如果你们信,你们就错了;如果你们不信,你们也错了。”
冲玄阴沉道:“此话怎讲?”
清风咬着牙,瞳孔开始收缩,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个嘛,我的剑就可以解释一下。”
冲玄道:“你肯定?”
清风没有说话,泥龙剑再次出鞘,他整个身体已经挡在寒暄前面。
冲玄手里的剑已经刺向清风喉咙,清风却若无其事地微笑,摇摇头。
剑还未到清风喉咙,可冲玄左肩已经出现了一片血渍,并且血印愈来愈大。
没有人看到清风出剑,没有人看到泥龙剑是如何刺入冲玄左肩的。
猛然,一阵阻力阻止清风再次刺深,并且已令清风将剑拔出。
是智海,智海站在他二人之间,双手合什。
智海道:“二位切莫相斗。”他向前走两步,又说,“催命罗刹于本寺有恩,按理说,也对江湖白道上的朋友有恩。如果各位在此杀了天涯罗刹,我智海定然会插手。他当初也与本寺有仇,可从今日来看,各位至少应当了解了一点他的为人。他并非无可取闹,如果他答应今后不再杀人,各位可否忘掉昔日的仇怨?”
寒暄还是毫无表情地淡淡地道:“不能。”
轩辕无名咳嗽两声,望了望陆关平,说:“按理说,催命罗刹不仅对少林有恩,对江湖同样有恩,如果我们现在就这样杀了他,岂不违背了江湖道义?虽然他与我们有仇,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倘若真要了结,他日也不迟。”
各大门派当中,当属华山最有影响力,华山一走,各大门派势必也会走,各大门派一走,其余的剑客刀客也会相继离去。
轩辕无名就是抓住这一点,他知道师父绝对会这么做。
陆关平微笑道:“无名说得对,各位,听陆某一言,今日我们就暂且搁下恩怨,待他日再行解决如何?”
这绝对是正确的选择,没有人愿意此刻寻找麻烦。
而这一句话正好给众人一个很好的台阶。
朱雀门祭坛的那一战很多人都记忆犹新,他们其实也没有必要用自己的命来挑战寒暄的极限。
何况今日能与寒暄对峙的武林高手并没有多少。
寒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真的不知道。
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个性,都有他的死穴,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没有。
就算是那个比他生命还重要的女人都不能称之为他的死穴,因为用那个女人威胁不到他半分,只会让他更加可怕。
他到底是不是人,这个问题实际也没有人能够弄得清楚。
陆关平又说:“各位,告辞。”他对智慧道,“方丈师兄,今日多有得罪,小弟就此告辞。”
语罢便带弟子离去。
轩辕无名深深地瞧一眼寒暄,然后走到清风身边,笑着拍拍清风的肩,清风也拍拍他的肩,并道:“保重。”然后他便随之离去。
清风满怀感激地道:“我欠你一条命。”
轩辕无名什么也没有说,头也不回地离开。
雪花还在飘落。
各大门派见此,也纷纷离去。
其余门派也纷纷离去。
刹时,人去楼空。
雪花还在飘落。
寒暄的手已触及明月背心,似乎心里是酸的,他居然说出了那他一生都没有准备说出的三个字:对不起。
明月含泪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以前的明月似乎又回来了!
寒暄没有再说话,他转身,因为他眼中似乎有水珠,那似乎永远不会出现的水珠,一个活死人居然眼中还有水珠!
他轻拂衣衫,从腰间取下他的竹筒,新竹筒,打开竹塞,仰头而饮,然后缓缓朝山下走去,毫无目的地走下去。
雪花还在飘落。
寒风还在猛吹。
“你到那里去?”明月问道。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没有人再叫他,也没有人留住他,更没有人再问他的去处。
明知道的事你还去做,除非你是笨蛋,或者你是疯子。
但是他们谁也不是笨蛋,谁也不是疯子。
他们就这样看着他远去的背脊,肃穆而凄凉。
没有人能够形容这种感觉,没有。
清风对智慧道:“大师,告辞。”他也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