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无名的衣衫全被酒打湿,最后他重重地将酒坛摔在地上,摔得粉碎,剩余的酒也洒了一地。
他忽然站起身,一柄细剑直直地对准寒暄的喉咙。
寒暄慢慢地放下酒坛,因为酒已经没有了。
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平淡无奇,目光也是那样平淡无奇,就是呼吸也一样。
轩辕无名冷冷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寒暄淡淡地说:“我能说什么。”他的目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他的确不能说什么。
轩辕无名将剑刺进三分,剑尖距寒暄的喉咙只有三寸,只要轩辕无名在刺进三寸便可要了寒暄的命。都说催命罗刹无比可怕,比死神还可怕百倍,可是此时轩辕无名却没有丝毫畏惧。
轩辕无名忽然将剑往桌上一丢,禽着泪水转身凝视大街上的雨水。
寒暄闭上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轩辕无名又问道:“你杀凌机子是不是为了不让一些无辜的武林人士受到牵连?”
寒暄没有说话,因为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不想说话也不必说话。
轩辕无名又说:“我仔细查过那些死去武林人士的伤口。绝大多数人并非你所杀,虽然他们掌握了你杀人的手法,利用无可复制这一特点来嫁祸给你,但是他们还是无法达到与你的一模一样。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在陷害你?”
寒暄睁开眼,淡淡地回答:“杀人就是杀人,谁杀都一样。”
轩辕无名骤然转身,愣愣地看着他,说:“为什么?”
轩辕无名真的不解,这句话是出自一个正常人之口?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寒暄站起身,淡淡地回答:“没有为什么。”
轩辕无名无奈地凝视他那淡淡的表情,不停地摇着头,他说:“‘神算子’能够通晓天机,所以他能够算出你杀人的时间地点,因而能够及时告知江湖人士,因而才会有这么多江湖人士惨死,因而你要杀他。回答我,真正的原因是不是这样的?”没有那么简单,轩辕无名清楚,“神算子”并没有那么厉害,只是神算子耳目众多而已罢了!轩辕无名清楚,可是轩辕无名还是要问!
寒暄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忽然轩辕无名拿起剑,直直地抵在寒暄后背,他狠狠地道:“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杀了你。”可是他眼里却没有任何仇恨!
寒暄停了下来,但是一动也不动,也没有说一句话,整个身子僵硬一般。
轩辕无名又说:“她们的尸体就躺在血泊当中,柔弱的女子突然遭来横祸,你想过那种无奈与无辜吗?那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告诉我,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其实寒暄哪里不清楚那种场景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他告诉了轩辕无名又如何?轩辕无名难道能够从他身上找到真正的凶手?
一夜之间,整个雁归楼完全坍塌,血泊当中躺着的全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女子!
他们躺在尸体当中,完全没有任何声息,就像是被魔鬼一下子吞下肚去一样!
这几乎就是故事重演,当年“名义山庄”也是在一夜之间完全崩塌,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一夜之间,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被带走,不但是带走了笑声、欢乐,还带走了钱财!
这完全比战场上的马革裹尸还悲惨数百倍,足足数百倍!
完全没有人性,没有一点儿人性!
寒暄还是没有说话,甚至连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轩辕无名猛然转身,将剑往地上狠狠一丢。
他本来是想问出一些东西,可是现在却一样也没有问出来。
他本来准备好了酒菜,想与这位大魔头痛饮一番,可是现在这一桌菜还是动也没有动一下。
他只是想知道这一群女子来自何处,有什么样的经历,她们来自四面八方,为什么会齐聚在一起,为什么比亲姐妹还亲?!
他只想了解这个不一样的故事,这些女子不一样的经历,他深深地明白这些女子绝对不简单,他也深深地知道没有一个人愿意成为过街老鼠!
难道有错吗?难道自己想了解故事的源泉这有错吗?
这个世间上除了他以外还有谁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却绝口不提一个字?
这个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像是空气一样,为什么让人这么模糊,为什么来去无踪?
他到底是不是人,还是到底是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啊!
雨还是很大。
但是雨中却多了两个乞丐,两个没有戴笠帽的乞丐。
大雨落在他们的身上,就像是要冲淡一切污秽和伤痛!
这两个乞丐好像认识寒暄,寒暄也好像认识他们。
两个乞丐走到寒暄的面前,眼中呈现出一层浓浓的悲伤,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寒暄停在他们面前,然后他淡淡地问道:“他们在哪儿?”
两个乞丐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说话,而是转身,朝大街另一头走去。
寒暄跟在他们身后,一切都是那么淡,仿佛就连大雨也没有下!
雨,还在不停地滴落。
破庙外。
青山。
青青的山,青青的树,青青的草。
雨在这里变得小了起来。
雪梅站在坟前哪里一动不动,泪水夹杂雨水不停地落下。
楼清风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仿佛坟墓里面有什么,什么让他那么幸酸,那么心痛。
前后左右,分别有数十个乞丐在那里有秩序地排列着,谁都没有动一下,任凭大雨在他们身上洗涤。
他们的表情严肃而悲愤、伤痛而无奈!
他们的前面是一层层土,黄土,全新的黄土,没有任何杂草、任何枯树枝,任何枯树叶的全新的黄土。
坟墓,一个,两个,三个……足足有三十一个高高低低的紧凑着的坟墓。
没有墓碑,没有冰冷的或青或白的石碑,只有墓牌,二十九块还没有刻上字的高低不齐的墓牌。
寒暄站在坟墓前,他又再一次站在坟墓前,他又再一次直直地站在坟墓前。
他还是没有泪,有的只是他头顶上还在下着的雨,他的头发、睫毛上全是无尘净水,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在三十一座坟墓上,一动不动,宛若千年化石,冷冷地,无奈地,伤痛地!
他依然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样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一样事也没有,真的一样事也没有!
但不过,远处传来了声音,又非常近。
它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更不是呼吸声。
是刀声,冷冷的令人撕心裂肺的刀声。
这刀声不是在与兵器相碰撞,也不是石头相交,而是与木头,是刀缓慢地在木头上划动所发出的响声。
时而微弱,时而强劲,不像箫声,不像琴声,也不像笛声,它就像是砍在身体上所发出的声音,鲜血喷涌而迸发出的声音。
新墓向他走来,在雨中,在草上,在刀声里。
三十一座坟墓的坟尾,缓缓地冒出来一个人,一个手持两把小刀的人,一个全身湿透的人。
她今年十岁,她是珠儿,是那个孩子。
她面无表情,和寒暄一样,她也没有眼泪,和寒暄一样,她也非常平静。
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世间万物都是原样。
她似乎知道寒暄来了,不,她根本就不知道寒暄还是否活着,因为花如雪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的消息就此断裂。
她凝视着寒暄,目不转睛;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声无息;她远远地将一把匕首递向寒暄,毫不颤抖。
寒暄同样凝视着她,依然没有说任何话。
他缓缓地走向珠儿,缓缓地,他接过珠儿递过来的匕首,还是没有说话,然后缓缓地跪在一座墓前,拔出墓牌,在上面刻下了一撇,然后又刻下一捺。
珠儿转过身,回到原来的位置,也缓缓地跪下,继续刻她刚才还没有刻完的墓牌。
她已经在墓牌上刻好了四个字,小蕊之墓和另一块墓牌上的一个“苏”字。
他们刻着,自顾自地刻着,他们似乎知道对方所刻的都不一样,所以他们还是谁也没有说话,依旧跪在墓前,跪在雨中刻着,一个字一个字,一撇一画地刻着,没有停息也不会停息。
谁也没有上前去帮助他们,谁也不会上前去。
他们就这样看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天地,除了刀声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就连风声,就连雨声,就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完全没有了!
只有刀声,仅仅只有那摄人心魂的刀声!
他们跪下去,又起来,起来,又跪下去。
三十一块墓牌,三十一个来回,三十一个足迹。
雨,还是停了,伴随着他们刻完的声音停了下来,似乎已经流干了泪,重新将这场不泯灭的故事演择下去。
可是他们依旧没有泪,他们不会流泪,绝对不会!
珠儿最后从腰间解下两个小布袋,很小的布袋,就像香囊一样。
她将其中的一个递到寒暄手中。
寒暄颤抖着双手接过这个布袋,他明白珠儿的意思,他也希望珠儿这么做。
然后他们各自在坟墓上抓了一把黄土装进袋子里,也朝坟墓深鞠了一躬,就这样他们走了三十一个坟茔,总共抓了六十二把黄土。
袋子装满了,袋子终于还是装满了!
黄土意味着什么?他们这样做又意味着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只要是生活在这个黄土地上的人都很清楚。
他们将装满黄土的袋子交给对方,然后系在腰间。
楼清风和雪梅以及那群乞丐就这样听着他们刻下的每一声,每一声都在刺痛他们的心,以至于心都破碎得不能够愈合!他们被珠儿赶了过来,珠儿不需要他们帮忙,珠儿不想让他们帮忙!
寒暄伸出手,拉住珠儿的手,谁也没有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