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慕容连城再次把灯点燃,却见琴身上有一滩黑血,浓浓的黑血。
原来,寒暄在拖延时间,在运功将体内的毒逼出来。
慕容连城实在是太过于大意。可是他却露出了阴险的笑容,对于寒暄的逃走似乎并不在意,又恰似有意放他走。
这柄琴本就是他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可是一时间自己又想不出对付寒暄的办法,因此而走险招。
就像赌坊当中所下的赌注一样,赌寒暄会触碰这柄琴,只要碰到这柄琴,自己便能够让寒暄乖乖地听从自己。
但是,又不能让寒暄立刻死掉,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所有的计划将会毁于一旦。
故而他下毒的量减少了许多。
而寒暄在看到这盏灯,这柄琴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所以便借着这柄琴将秋凤凤赶走。
其实在寒暄走到这柄琴的面前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柄琴上充满了剧毒,但是以自己的功力,只要给点时间,便可以将这毒的毒性化到最小。
油灯还是熄灭了。
夜不算太黑。
可是雨还是那样大。
慕容连城对准破庙外,冷冷地凝视着。
这催命罗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连城陷入了沉思,也就在此刻,一道黑影忽然像风一样从他眼前闪过。
等他追出破庙外,四周平静,什么人也没有!
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难道这个黑影也知道催命罗刹的行踪?
长安城静极了!
轩辕无名坐在怀雁阁内,他面前摆着一桌丰盛的菜,还有两坛上好的竹叶青。
但是这两坛酒与这一桌子丰盛的佳肴以及这张桌子都是他从别处带来的。
此刻的雁归楼已经不再是昔日的繁华热闹、宾客满堂,此刻的雁归楼异常清静安宁,完全充满了一种死亡般的气息。
雁归楼外还是飘着大雨。
磅礴大雨。
这时候,整座雁归楼却只有一个人,一个坐在丰盛佳肴前沉思的人。
一年来,雁归楼从未关门过,雁归楼中的所有人从来没有离开这里过,不论是春夏秋冬,还是风霜雨雪。
从来没有。
可是今日却连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上官云在这里坐着,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
雁归楼繁华不仅仅在它内在,它的到来也不仅仅带动了这里的经济发展与文化的融合与传承,还带来了无尽的爱与温暖。
可是,此刻这里却残破不堪,整座雁归楼只剩下一个支架,就像凤凰岛的客厅,几乎是被人活生生拉扯开来。
这里能够比凤凰岛的客厅好的地方就是雁归楼房顶还有瓦覆盖,能够防止大雨的袭击,能够让无家可归的游子有片刻的休息。
然而这个繁华的大街各大客栈酒楼今日不但没有一家开门,就是那常年不论刮风下雨都在这里游荡的乞丐也没有见到一个。
轩辕无名此刻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游子,他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种游子心中的那种凄凉与无奈。
轩辕无名双手手腕抵在膝盖上,手掌和成一个拳头抵在下颚,目光注视那盘鸡肉,他距那盘鸡肉不远,也不近,但此刻他却动也不动。
他在等,等一个人,一个该等的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会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来,因为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两天。
倘若这个人今日还是不来,他可能还会等下去,也可能不会再等下去。
他明白,只要这个人不死,这个人肯定会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有可能有他的牵挂。
而如今能够找得到他的地方就只有这个地方,当然,轩辕无名也是在赌,赌他会来这个地方,赌这个地方有他的牵挂。
倘若这一次轩辕无名输了,那他追查凶手下落的线索便完全断了!
轩辕无名从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做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轩辕无名忽然说:“你终于还是来了。”
这个人的确来了,他已经站在了怀雁阁门口。
大雨冲击他的全身,就像是大火灼烧一块玄铁一样。
寒暄静静地看着这里的一切,目光还是淡淡的,就是眼神也是淡淡的。
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种情形让人感觉到他就是一个瞎子,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一个死人,一个不会倒下的死人。
寒暄站在哪里,一动不动,淡淡的目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是一群女子的弹琴歌唱,是泡茶的水声,是欢快的笛声箫声还是华丽的舞蹈?又或者是两个孩子追逐打闹?
他们是多么欢快,多么幸福。
雨水还是从寒暄的头顶流下,但那不是寒暄的泪水,绝对不是。
忽然寒暄从倾盆大雨中猛然走了来,缓缓地如身负千斤重量一般地朝楼阁当中走了进来。
不,绝对不是他朝楼阁走来。
而是七零八落,残垣断壁,破败不堪的雁归楼朝他走来,拖着沉重的步伐,扫着深深的积水向他走来。
带上最后残留在天地间的包容,如那日薄西山的最后一点微黄般向他走来。
天地,完全寂静了,没有了风声,没有了雨声,也没有了呼吸声。
往日的幸福、快乐、欢笑、追逐、打闹、嬉戏、歌唱、跳舞、鼓掌声、高谈、喝酒、品茶、弹琴等一切就像一个玻璃杯,被一只手从桌子正中拿起,往地下一摔。
撕心裂肺!
最后,寒暄居然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蹲下身拾起残碎的灯笼,残破的门窗,残破的桌凳;他伸手触摸梁柱上那或深或浅的刀痕、剑痕、锤痕、枪痕、棍痕,凹凹凸凸;他一遍又一遍地凝视并将脸贴在地上还残留的血迹上,还未完全干涸的凝固的血迹上!
他看见了,他本来是不想看见的,真的不想看见,可是他不得不看见,终究他还是看见了!
那一幕幕,一幕幕,所有他不想看而又不得不看的一幕幕!
就像是被恶魔扼制住,全身上下除了眼睛以外,没有哪里可以动,没有一寸肌肤可以动,就连身体里的器官也动不了!
这就是人最大的无奈,有些事实不得不接受,有些不该发生也不得不发生,即便你选择死去,也阻挡不了他的发生。
粉末,它们就像粉末,它们就是粉末,散了,所有的一切都散了,散在天涯,散在海角,散在无形之中。
雨还在狂吼,不停地狂吼,他听不见,他什么也听不见,他的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连他自己的心跳声也没有了。
轩辕无名一眼也没有看他,上官云还是动也没动,就是目光也还在那盘鸡肉上。
轩辕无名就像是一个石雕。
然而,轩辕无名却说:“你来晚了!”
寒暄忽然停止了一切动作,淡淡的目光移到破窗外,他淡淡地说:“你算定我会来。”
轩辕无名摇摇头,他叹了口气说:“我无法知道你的行踪,只有赌你会到这里来,也赌这里就是你所唯一牵挂的地方!”
寒暄转过身,缓缓地走到他对面,坐下,淡淡地说:“你赢了。”
轩辕无名还是一动不动,他说:“这个世界上,只要有生命存在,都有所牵挂。就算是一棵小草,也牵挂到自己有没有水喝,能不能活下去。”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管是什么人都有牵挂的东西,除非是死人。
寒暄伸出手,拿起一坛竹叶青,他淡淡地说:“我不是神。就算是神,也不能做到无牵无挂。”
然后他打开封盖,开始喝酒,往死里地喝。
水从他半披的头发上滑落下来。
轩辕无名还是那个姿势,他说:“我想知道你与雁归楼的关系。”
寒暄还是在往死里地喝酒,似乎并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
轩辕无名忽然坐正,也提起另外一坛酒,打开封盖,痛痛快快地喝了两口。他擦了擦嘴,又说:“你做得如此神秘,来去无踪就是为了保护这里,让这些姑娘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
他的话并不起任何作用,寒暄还在往死里地喝酒。
此刻寒暄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聋子,一个只会往死里喝酒的聋子。
轩辕无名咬了咬牙,又大饮两口,他又说:“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与武林为敌,但你知道你这一招瞒天过海欠缺之处在哪儿吗?你们虽然做得天衣无缝,但是她们之间太过于亲密,本来这几个店铺之间存在的关系再好也不过是比邻!”
寒暄还是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发出。
他还是在往死里地喝酒。
轩辕无名死死地盯着他,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简直就像是一个死人。
轩辕无名闭上了眼睛,然后,他也将酒举起,仰头痛饮。
两个男人,在这个残破的地方,往死里地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