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凤凤终于不再说话,她很清楚,说再多也没有用,只是徒劳。
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
人世间最痛苦最伤心的事情莫过于离别,尤其是这种被赶走的离去!
秋凤凤终于还是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是哭着跑出去的,和着雨水。
那是一种痛,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没有人能够懂,就是你你也不会懂。
寒暄还是没有动,就连目光也没有动一下,依旧遥远而飘渺。
雨还是很大。
秋凤凤不见了,她不知道朝什么地方跑去的。
天地太大。
夜还是那样黑。
可是,寒暄的嘴角,一股血腥味涌上鼻孔。
血在慢慢地从他的嘴角流下来,就像外边的雨水一样流下来。
寒暄的手再抖,此刻颤抖得异常剧烈,这是他从未有过的。
从未有过!
他不相信自己为什么会弹奏出如此可怕的曲子,自己所奏的明明是《寒花绽》,可是,音色、旋律一切都变了。这就像仙乐被一张魔手尽情地由魔心发出,泠泠的,冷冷的,就如冰川的棱角,就如利剑的剑刃!
外面的雨还在狂吼。
令他费解的是,他的大脑里呈现的是一幕一幕让他想都不敢想的凄惨场景——鲜红的血,被血所染红的肉,还有那些破砖,破瓦,破木头,燎原大火,在大火中挣扎的人……
油灯在不停地闪烁,他的影子也在不停地闪烁。
寒暄仰头,闭上眼睛,他忽然异常平淡地说:“出来吧。”
拍掌的声音非常有节奏地响起,并且伴随着一个冷冷的声音:“好,好乐曲,想不到催命罗刹还是一个琴艺高手。”
寒暄的后面站着五个人,四个女人一个男人。
这五个人竟然是慕容连城和他的四个婢女。
慕容连城不但语气冷,就是他那张脸也一样冷,倘若千年寒冰,不会融化。
四个婢女倒是满脸微笑,与慕容连城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寒暄没有站起身,嘴角上的血还在滴,手也还放在琴上,他淡淡地说:“你很大方。”
慕容连城还是冷冷道:“不错。”
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寒暄的身后,可是他却停了下来。
寒暄继续说:“你要什么?”
慕容连城背负着手,冷笑道:“你能给我什么?”
寒暄没有睁开眼睛,依旧淡淡地说:“荣誉。”
慕容连城摇摇头,还是冷笑着说:“不错,你能给我至高无上的荣誉,同样也能给所有人至高无上的荣誉。但是我并不需要,你知道慕容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
寒暄睁开了眼,没有说话,因为他不想说话。
荣誉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可是他却偏偏不要。
因为慕容山庄在江湖上的确有着不低的地位。
慕容连城见他半天不发言,又冷冷地问道:“你在猜想我要什么?”
寒暄还是没有说话,在他不想说话的时候谁也不能够让他开口。
慕容连城见他还是不说话,又说:“我只要一个人。”
寒暄还是不说话,因为寒暄知道他所要的这个人是谁。
如今江湖上每一个人都想的到的无疑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和一个没有见过真正面目的绝世美人。
而能够得到这两样东西的方法莫过于做一件事,那就是杀了天涯罗刹。
只有杀了他才能能够同时拥有这两样东西。
这个消息震动关内关外,半年来没有一个人不是在苦苦追寻天涯罗刹的下落,无一不想杀死这个人。
可是令人不解的就是,为什么慕容连城会知道寒暄的行踪。
当然这个问题只有慕容连城能够解答,可是他至少此刻不会去解答,又或许他根本就不会去说。
这个世界上确实要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要不然这个世界就会变得虚空无趣,平淡无奇。
寒暄淡淡地说:“水月凤。”
慕容连城冷笑道:“不,秋凤凤。”
他是知道水月凤就是秋凤凤,因为这已经不再是一个谜。
自从司马衡司马毅两兄弟道破真相之后,这就不能成为所谓的秘密!
寒暄又闭上眼睛,他想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秋凤凤是水月凤的事情。
现在水月居只怕已经不存在了,秋凤凤能够去哪儿呢?她是否会被追杀?或者……
寒暄的心此刻乱成一团,他确实没有想到水月凤的秘密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了!这么多年来,赵氏子孙想方设法都要将秋家后人斩尽杀绝,现在秋凤凤面临的却是朝廷的追杀!
但是寒暄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他深深地明白一件事,他必须让秋凤凤走。
寒暄淡淡地说:“你不应该让她走。”
慕容连城还是冷冷地说:“我承认,她在这里的确可以省很多事,但我不否认她在这儿不会坏事。”
寒暄既然承认,他微微点点头,语气还是不变:“最有效的办法不是让她看到这一点。”
慕容连城踱步在左面来回走着,他说:“不错。她在这儿,我反而不能得到我所想要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全天下人都信服。”
能够提着天涯罗刹的人头面对全江湖人,这无疑是最好最有效的办法。
寒暄深深地吸了口气,淡淡地说:“所以,你算定我会触摸这柄琴。”
慕容连城冷冷地看着他那平静而淡然的背脊,冷冷一笑,接着他的话说:“所以我在这上面抹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
寒暄语气依旧不变,似乎对这件事毫无怨言,他道:“‘乱心散’。”
慕容连城点点头,说:“它属于唐门。”
寒暄没有说话,他已不必再说下去。
可是慕容连城又接着说:“水月居居主水月凤两重身份依然是一个谜。”
那么秋凤凤还可以回到水月居,这就说明寒暄的做法还是完全正确。
寒暄此刻也完全打消了担心的念头。
那么,慕容连城告诉他这个消息又是为什么呢?水月居的秘密没有被抖露出来又是怎么做到的呢?不把水月居的秘密透露给全天下又有什么目的呢?
寒暄还是没有说话,这些问题他想也不会去想。
在这个世界上,倘若还有他愿意去想的事情,那便只有一个人的事情,花如雪,可是现在花如雪又在哪儿呢?到底是谁劫走了她?
慕容连城又说:“你很奇怪为什么水月居依然还是一个谜。”
寒暄也不想知道那些问题所在,可是慕容连城却偏偏告诉了他。
慕容连城说:“因为风三娘、钱无敌永远都无法说话,南宫方和绝无魂断了两只手臂,唐勋承诺永远封住自己的嘴。”
寒暄还是坐着一动不动,双手依旧放在琴上,他淡淡地道:“好极了。”
慕容连城又说:“但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些事并非我所为。”
不是他所为那是什么人干的,谁又有这么大的能力?
慕容连城又说:“我相信你也看到了凤凰岛外那些尸体了。”
寒暄没有说话,他的确看到了。
慕容连城又说:“我相信你也知道那些人是何人所杀。”
寒暄并没有在场,他怎么知道是何人所为?
可是寒暄却说:“扶桑武士。”
慕容连城又走到他是身后,冷笑道:“不错。”
可是说了这么多与现在慕容连城所谈判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慕容连城还是冷冷地凝视寒暄那不动的身体,又说:“所以,我救了他们,因而,他们也就答应了我的要求。”
当然这个要求就是让水月居依旧成为一个秘密。
寒暄又闭上了嘴,平淡的身子,平淡的目光,平淡的面容。
慕容连城又说:“我想,你应该安心了。”
油灯快烧完了,可雨还是很大。
寒暄却突然说:“可是你犯了一个错误。”
慕容连城忽然走到他面前,低下头冷凝他那半披的头发下那张脸,血已经凝固,他说:“什么错误?”
寒暄的目光还是那般游离而飘渺,他说:“不应该让她走。”
慕容连城忽然哈哈大笑,冷笑。她道:“你错了,她一定会回水月居。而我也一定会让她走。你逼她走的确是为了她好,因为你已经中了毒,你也已经知道有一个人在这儿。而我让她走不仅是为了她好,更是为了我自己。”
这是真话,确确实实的真话,谁也不敢否认。
寒暄没有说话,他还在听着慕容连城讲下去,他知道慕容连城会讲下去。
因为他知道慕容连城实在是太相信自己,也太高傲。
高傲的人都会犯错,而且会犯致命的错误。
所以慕容连城又说:“一旦她回到水月居,我便会带着你的头颅去水月居。”
终于,寒暄又道:“你又犯了一个错误。”
慕容连城那表情变得更加冷,他又问道:“什么错误?”
寒暄说:“你不应该只带着四个婢女来。”
慕容连城又是冷冷一笑,走到他旁边,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你以为中了此毒还有机会运功?你现在已经是刀俎下的鱼肉。”
然后他便站直了身子,走到四个婢女面前,伸出手到头戴春花的婢女手中接过婢女的琵琶。
慕容连城轻轻在琵琶顶端一按,一把细细的剑便从那里冒出来。
慕容连城又说:“放心,这么传神的人物我自然定会给你一个痛快,像你割别人的脑袋一样很快地把它割下来。”
自信是好事,但是过于自信却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灯熄灭。
寒暄已经一跃而起,整个人立即消失在破庙当中。
雨还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