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夜很黑。
雨。
雨很大。
秋凤凤一直跟着寒暄,寸步不离地跟着,就像是他的影子。
寒暄没有理她,连看也没有看一眼。
他们忽然有了方向,长安。
他们就这样走着,朝长安走去。
他们已经这样走了两三个时辰。
秋凤凤完全镇定了下来,她是一个容易镇定下来的人。寒暄没有问她唐傲天是怎么死的,她也没有告诉寒暄唐傲天是怎么死的。当然,朱雀门秦海生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寒暄也没有问,秋凤凤当然也没有说。他们就这样走着。
他们的距离不远,前后相差不过几米。
雨跌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全身都湿透了,可是他们还是那样走着,不曾想过要去避雨。
寒暄还是那样平淡,就是脚步也很平淡,然而他的目光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秋凤凤也很平淡,脚步和眼神都是那么平淡,她不知道寒暄要去哪儿,要去干什么,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要跟着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回水月居看看,毕竟,那儿是自己的第二个凤凰岛。
但是她忘了一件事,自己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再则水月居远在江南。
前面有一座破庙,残破的庙宇。
这里可以避雨。
然而寒暄却没有进去避避雨的意思,他还在朝前走,目标就是长安。
秋凤凤突然说:“你就不能等雨小了之后再走吗?”
寒暄没有回答,似乎他是聋子,又或者后面跟着自己的人根本不存在。
寒暄还在走,他准备从破庙前面走过去,直直地走过去,倘若破庙伫立在他走的方向,而且又正正挡住他的去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向没有任何阻碍一样穿过去。
秋凤凤忽然知道他的目标在长安,可长安到底有什么是他这么牵挂这么着急的人或事,秋凤凤当然完全不知道。
在整个天下间,能够清楚知道他的事便是那匹有灵性的马,还有他那只不离身的竹筒。
直到现在,还有第三件,那就是一个女人,一个比他生命还重要的女人。
可是秋凤凤还是不明白寒暄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去长安,花如雪不可能在那里,花如雪到底是被谁带走的没有人知道,他不可能自己带走花如雪。
然而,当他走到大门处,他却停了下来,直愣愣地停了下来,然后侧转身。
秋凤凤走到他身边,可是寒暄的目光立即像鹰一样投射到破庙内。
秋凤凤也将目光移到破庙内,只见破庙当中有一张破桌子,破桌子很干净,破桌子上不仅有一盏油灯,还有有一把古筝。
然而破庙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把古筝?是谁放在这儿的?放在这儿的目的又是什么?
寒暄不清楚,秋凤凤也不清楚。
可是寒暄却走了进去,直直地走了进去,毫不迟疑。
秋凤凤抢先一步,她怕,怕里面藏有暗器,怕那把琴对寒暄不利。
可是,秋凤凤想多了,既然能够猜到他们会从这儿经过,既然能够放一把琴在这儿,肯定不会让他们死。
秋凤凤看着那把琴,是用上好的檀木制成,还微微透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然而放这样一把琴在这儿又是什么意思呢?
寒暄走到琴旁,居然坐了下来,他凝视着这柄琴,目光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他闭上眼睛,片刻,然后又睁开,他忽然淡淡地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对秋凤凤所说的第一句话。
秋凤凤摇摇头,说:“不知道。”
寒暄坦明地说:“跟着我的结果只有一个。”
秋凤凤苦笑,她当然明白这个结果是什么,全天下人都知道,所以秋凤凤说:“我明白。”
寒暄微微点点头,还是淡淡地说:“这辈子,我只为两个女人抚琴,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雪儿。”
秋凤凤当然也明白,眼前这个人就是这样一个人,谁也无法改变,就是他自己也无法改变。
但秋凤凤却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所以秋凤凤问道:“为什么?”
这句话本就不该问,可是她还是问了,而且问得还有些可笑。
寒暄淡淡地回答:“你,是第三个。”
秋凤凤突然有些懂他说的意思,能够听得到这么一个人抚琴的第三人肯定不那么简单,那么接下来他要说什么话其实秋凤凤已经猜到了一大半。
所以,秋凤凤说:“我不想当第三个。”
寒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他说:“这曲“寒花绽”你是第二个听到,抚完之后,你离开。”他的话虽然平淡,但是却很决绝。
秋凤凤叹了口气,禽着泪水说:“我不想听。”
寒暄没有说话,他的手已经放在了琴弦上。
琴声响起,响在四周。
然而响起的琴音,它宛若处在月照的浩渺山川,左边是矗立千年的岩谷,谷侧的芦苇摇散白色花橞,发出潇潇的声响;川上一座断桥,石梁倾颓,没入潺潺的流水中;莹皎如浣女的胫。断桥底波流泄溢,中有碎石无数,旋绕而至岸边,那是沙渍的地方,遍生浅翠色的荇藻与紫色的水葓,瓣瓣如游鱼,朵朵如牵牛花,风前摇曳。
天空中那几块灰冻云彩,舒卷而又飞奔,掩映着凄凉的光波,使人望而眩晕,感到那天壤沉沉,凸显出莫名的魅惑。
还有那丛林透露出哀蝉在幽怨哀鸣。最后一缕一缕的牵扯鸣叫,竟然拉起了蔓草中的露虫,纺织娘般沙沙颤抖,那金钟儿也啾唧相撞,伴随那蛇吱吱之声,蛙的聒聒之鸣。
突然又是一泓水波涌入岩穴,激荡作响,缭绕风涛,齐响于此境地,无数窍孔都在呼啸。萤火万点,交错杂合地飞舞,眼眸万点鲜绿,仿佛合着虫吟水涌的节拍,在迷茫中踏着踊步,使人心旌跃动起来。
这是什么音乐?
这不是音乐,这是死亡,浓浓的死亡!
为什么这么说?这不是一般的音乐,它完全违背了音乐中的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言、八风、九歌
似乎万物一切都在已死、将生和未生之间,这是哀曲,最悲惨,死亡气息最浓烈的哀曲。
这不是《寒花绽》,绝对不是,可是这却真真实实地是寒暄弹奏出来的曲子。
寒暄清楚,完完全全清楚,然而这韵律似乎幻化为一把把利剑,从他的指尖直直地刺入,直直地刺入他的心房,一把接着一把,从无间歇。
他一直在承受,在狠狠地承受。
他停不了,完完全全停不下来,他很想停下来,真的很想停下来重抚一遍。但是他已经完完全全控制不了自己,完全控制不了。
秋凤凤并不知道,她已经完完全全融入了这首曲子中,这首曲子掩映出的那种境地。
她当然并不知道这首曲子不是寒暄所弹奏的《寒花绽》。
此刻这曲子似乎是她,她也似乎是这首曲子。
这岂非是庄周梦蝶?何为真正的自我已经无法分辨!
此时的寒暄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害怕,甚至比神秘人接近自己还害怕百倍千倍。他的身体在颤抖,心也在颤抖;他的脸色无比惨白,无名地惨白,在任何时候,任何病痛之际都没有他此刻的脸色惨白。
但是秋凤凤看不到,完全看不到。
弦,突然断了。
断得迅速而凄凉,断得缓慢而又无奈!
寒暄没有说话,甚至连身子动也没有动一下,手还放在断了弦的琴上。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还是那么淡然,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秋凤凤低下头,凝视那根断了的弦,就像是凝视情人被划破的脸。
秋凤凤明白,一旦琴音停下来,自己面临的就是离开。
她真的不想离开,可是她却不得不离开。
至于为什么,秋凤凤知道,一路来寒暄没有说一句话,就表示寒暄不反对自己跟着他,要不然,自己的速度根本就跟不上他。
他是一个来去无踪的人,不想让人跟着的时候就算你有再大的能耐,你也无法找到他的行踪。
即便是你派出上百人上千人来寻找你也无法找到。
当初秋凤凤曾动用水月居全体人员去追寻他的下落,花掉三万五千两白银从各方面来打听他的下落,可是连一点皮毛也不曾打听到。
此刻,他已经开口,一旦开口就不会收回,一旦开口秋凤凤就算能耐再大也跟不上。
所以秋凤凤面临的就是离开,一旦离开之后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他,况且自己已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水月居现在的情况她根本就不清楚。
寒暄还是没有动,可是他却开口了:“你走吧。”
这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对于秋凤凤来讲。
秋凤凤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了下来,她直直地盯着寒暄那张脸,道:“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你?”
寒暄依旧那样平静,他淡淡地回答:“没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