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侬已经说不出话了,人已完全僵持。
目瞪口呆、一动不动。
碧侬爷爷也一动不动,全身震撼,脸上呈现了难以形容的情愫。
他们看到了什么?
寒暄站立的身体如松一般,无尘剑落地发出的脆响,紧接着,他们看到了寒暄抱起花如雪那还未完全僵硬的尸体。
谁都不敢相信?
谁也不能相信?
谁也不会相信?
可是谁都想相信?
相信的人都是傻子,都是蠢蛋。
而此刻,他们却宁愿选择做傻子,宁愿选择做蠢蛋。
毕竟他们不得不做傻子,也不得不做蠢蛋。
只因这是事实,他们亲眼看到了事实。
这是一种怎样的震撼?这是怎样的一份震撼?
谁都没有能力把事实推翻,即便是你毁了它它也一样存在。
存在在我们的心中。
即便你永远都不会承认,它依旧存在在你的心中。
此刻在场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愣直双眼。
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顽强的人,更加没有见过这么顽强的人。
不,他简直不是人,不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倘若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战胜死神,那么他便是唯一的一个!
而且,他已经开始走了,朝祭坛右边走去,虽然只是蠕动,可他却在走。
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也没有谁可以将之磨灭。
他的目光空洞而坚定,几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绝对没有,上天不能,就连死神也不能。
天地静极了。
雪花依旧飘零。
所有的动植物完全停止了运动。
大地上似乎只有一个地方一个物体在蠕动。
而且是怎么也不会停止。
他当然没有倒下,他还在走,朝右边走去,一步又一步。
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绝对没有。
黑夜渐渐降临。
大地还是无声,雪花还在飘落。
他终于远离了祭坛,他终于走出了这个充满污秽的地方。
他还是没有停下,他不会停下,永远都不会,除非他死了。
这条路很长很长,很长很长。
天地间的最后一抹光线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上。
大地还是无声。
此刻,他依旧在大街上蠕动。
大街很长很长。
前面的路也很长很长。
大街两旁已经没有了人,一个人也没有,连灯光也没有,死了一样。
仿佛这是时间特意给他们的葬礼,以寂静而典雅的方式送他们直到那个遥远而飘渺的地方。
一如他那双眼神一样,仿佛所有人都懂了他那双遥远而飘渺的眼神。
他依然还在走,依然还在蠕动。
天地间,依旧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一个孤独而苍凉的背影。
一个抱着尸体在蠕动的形体。
路,很长,不管是生活中存在的路还是人生之路。
没有人敢否认。
人,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必须去走路,走很多的很长的路,或平坦或崎岖、或安全或危险、或自愿或被迫。
所以,寒暄没有倒下去,也没有停下来。
碧侬与其爷爷也走在这条道路上走在寒暄的身后,很慢很慢,比寒暄还慢。
天地,完全黑了下来。
没有月光也没有灯光。
当然还是谁也没有上前搀扶。
他们不能,绝对不能。
他们清楚,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这条漫长的路本就只属于寒暄和花如雪。
而碧侬祖孙只是过客。
其实在这个世间中,谁不是过客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谁也带不走什么,谁也永恒不了。
碧侬手中捏着无尘剑,手心全是汗,一颗心悬在半空中,目光紧紧地凝视在寒暄的背脊上,泪水不停地从两颊流下。
碧侬爷爷缓缓地吸着烟,一卷又一卷。
碧侬爷爷目光深邃,那种目光是欣赏且敬佩。
脚虽在移动,目光却未曾移动半分!
他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这条路真的太长太长,他又能否独自走完?
他脚下又是什么?
血,鲜红的血。
鲜红的。
热热的。
鲜血。
可是那双缓慢得不能再缓慢的步伐已经掩盖了所有血腥与痛苦。
他的目光还是空洞而坚定,还是凝视前方。
他终于开口了,他似乎要说什么:
“上……上邪!我欲……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无棱,江水为……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乃敢与君……君绝。”
他的声音异常的轻微,轻微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他还是念出了那首诗,那首他们彼此都喜欢的诗。
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对她念过一首诗。
更从未对她说过一句“一起白头偕老”。
当然也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对不起”。
他还在走,抱着她,就像是一座在往前移动的大山。
没有人可以想象,此刻竟然有马蹄声向他逼近。
当然也容易想象马蹄声就是这么快朝他逼近。
这并不矛盾,绝不矛盾。
很急的马。
奇怪的是,马上无人。
碧侬与爷爷定睛紧握双拳,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可是,他们看到了,那是一匹空马,马上不但什么人也没有,更没有什么东西。
碧侬认得这匹马,她见过。
当然这匹马正是失踪了一个多月的赤炎。
可是你怎么也想不到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当然碧侬与爷爷也想不到。
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它拥有全天下动物都不太突出的灵性。
碧侬的爷爷听过先辈讲诉过: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种马,它出生于深山老林,在觅食的时候总是混在野马群当中。
但是在觅完食之后变全无踪迹。
没有人能够捉住它,凡是试图去捕捉的人,非死即伤。
此种马稀罕,自春秋战国直到现在,此种马出现不上五次。
传闻三国时关羽关公的赤兔马便是此种马。
人们给此种马取了一个独特而平凡的名字:红白映。
而史书也记载过:
红白映者,马中之精英也。
世所罕见,似与猛兽。
春秋越王践吞吴益于西施,此一;二乃益于映。
这种马是“缘”马。
所谓缘,就是有缘人才能得之。
寒暄的嘴还在动,他还在念:“乃敢……乃敢……与君……绝……”
预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
他倒下去了,他终于还是倒下去了!
花如雪的尸体压在他身上,随他的倒下压在他身上。
他的手紧握花如雪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很紧很紧。
他怕,他怕花如雪会离开他,他绝对不能让花如雪离开他,绝对不能。
碧侬祖孙仓惶跑过去,本要同时蹲下身。
可是赤炎却不停地在寒暄周围转动,嘴里发出警告的气息,目光直直地放在祖孙二人身上。
它不让他们靠近寒暄,它更加不让他们伤害寒暄。
祖孙二人都明白赤炎的意思,碧侬眼眸里呈现一种祈求,一种让所有人所有动物信任的眼神。
表示他们是来救寒暄而不是伤害寒暄的。
赤炎这才停下脚步,站到一边呆呆地看着他们蹲下身去。
碧侬爷爷把着他的脉搏,脸色一变再变。
然后便封住寒暄身上各大穴道。
碧侬泣道:“爷爷,他的情况?!”
碧侬爷爷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他的心脉具断,右肺坏死!他靠的完全是一份执念!”
碧侬脸色苍白。
人身体当中五脏六腑完不可停止运作,否则人将无法存活。
可是他的右肺却完全坏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碧侬无法想像,就是碧侬爷爷也不敢去想。
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谁都无法探究出这个问题,永远都没有!
碧侬爷爷望了望寒暄的面容,只见寒暄的嘴唇还在动。
碧侬爷爷道:“他在说话。”
碧侬听罢便低头侧耳贴在他嘴边。
碧侬爷爷道:“他在说什么?”
碧侬没有说话,因为她不会说出来。
爷爷忽然将烟杆抬起,目光紧凝前方。
只见四个人直愣愣地站在他们面前。
夜太黑。
谁也看不见他们的面貌,当然也看不见他们的服饰。
碧侬爷爷忽然卷上旱烟,就在他准备敲击火石的一瞬间,烟却燃烧了起来。
碧侬爷爷沉沉道:“好快的刀。”
一人笑了笑,说:“前辈过奖。”
碧侬爷爷吸了口烟,又说:“‘塞外三杰’本不该到这里来。”
那人说:“可是现在已站在了这里。”
他们有四人,可是却称为“三杰”。
碧侬爷爷吐了口咽,目光斜瞄了左面第二人一眼,又说:“想必你付出的代价一定很大。”
那人点点头,说:“不错,但也必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倘若不是为了这个计划,当初他早已死在我的手里。”
碧侬爷爷也点点头说:“这就像是赌博,付出的代价愈大收获也就愈大。”
那人笑了笑,道:“但我至少还知道有一种让人想死的结果。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面对如此大的事情,夏侯渊与慕容赞那两个老狐狸怎么都没有现身!”
碧侬爷爷说:“他们比你沉得住气。”
那人又说:“但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这种情况我看发生的几率几乎为零。”
碧侬爷爷又吐了口咽,说:“也许你没有算错。”
那人承认,他说:“还请前辈点评点评这‘金蝉脱壳’之计如何?”
碧侬爷爷叹了口气,说:“还算不上‘天衣无缝’。”
那人也承认,他又说:“比起夏侯渊、慕容赞来又如何?”
碧侬爷爷摇摇头,说:“比不上。”
这是实话,所以那人也承认:“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可取之处。”
碧侬爷爷望了望漆黑的天空,说:“哦?可是你却做错了一件事。”
那人狐疑道:“哦?”
碧侬爷爷说:“既然你已经失败了,就不该这么快就出来。”
那人不以为然,说:“假如是夏侯渊与慕容赞,你想他们会怎么做?”
碧侬爷爷笑了,他说:“他们至少比你沉得住气。”
那人否认道:“不,那是他们没有勇气,不够果断,也不够勇敢。”
碧侬爷爷朝左走了两步,他们谁也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