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钟之后,早朝散去。文武百官三两成群,凑在一起交流早朝的大惊吓。自从赵熙继任陵王爵位以来,这还是头一遭在太极殿内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被圣上斥责,当事人有没有被吓破胆不知道,倒是把满朝文武吓得面如菜色,一面担心这泼天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一面又不禁替陵王殿下捏了把冷汗。
沈连安着一身武将官服,蹬着金靴步伐稳健,却极度缓慢。待到百官几乎散尽才凑到赵熙身旁,“王爷,尚书大人托人送回来的信您看了吗?”邱尚书快马加鞭的信送到沈府当日便被沈连安送去了陵王府。如今沈老将军镇守南疆,京都沈府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交由沈家大少爷做主。
沈贵妃膝下无子,瞧出皇上有培植子侄承袭皇位的打算后便从侄子辈里挑了个才华出众的,有了沈贵妃的支持,沈家明里暗里都是陵王府不可或缺的军方助力。户部说白了就是朝廷的银钱库,如今在位的邱尚书与沈老将军同出一门,在这尔虞我诈的朝廷之上自是相互帮衬着。邱尚书管理户部有条不紊,只是本性使然,纵横官场多年,落下个贪财吝啬的名声。以前身在京都陵王府眼皮子底下,小贪小利赵熙不管;巨额贪墨,他也没胆。如今离了京都,天高皇帝远,加上商户贪婪怂恿,邱尚书那颗小贪心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膨胀了,直到事态发展到自己不可控的地步,才忙不跌的写信向沈家求救。之所以写给沈家而不是陵王府,只因他贪钱好利之外还胆小如鼠,出发前就被陵王殿下亲自叮嘱过,如今全然是明知故犯的姿态,求到主子那里估计也讨不得好,他只好曲线救命。
人是赵熙推荐的,如今灾民暴动,血腥镇压下百姓死伤惨重。偶有逃脱者竟然不远千里来京都告御状,如此丑恶行径直把皇上气得茶饭不思了三日。这怒火堆积无处可泄,便在朝廷之上百官之前将京兆尹的奏折直接扔到了赵熙的脸上,“看你用的人,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臣知罪,还望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赵熙殿前跪的笔直,虔诚的模样让皇上狠不下心来继续砸奏折。
革职是小,抄家是大。皇上几乎是让人将邱尚书立刻拘回审问,定罪、抄家、杀头、流放,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一切似乎变了个模样。
萧子衿自广安宫请安回来,八宝云顶马车路过门可罗雀的陵王府,两座玉白色的石狮子依旧坐落于门前,庄严威武。
“烦请通报一声,我家娘娘前来拜望。”十一先行下车打点。
陵王被罚奉三个月,闭门思过。朝廷百官似乎嗅到了皇上卸磨杀驴的味道,东宫和庆王府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步一步走到朝政舞台中央去了。
静水轩坐落于陵王府后花园的湖面上,以一座木桥与外界交通,桥边垂柳绿荫,细长的柳叶层次密集,阳光几乎透不过来。萧子衿是被陵王府的下人领过来的,见屋子四周没有人看守,这才摘下帽子,推门而入。
“你找我何事?”
无人回应,只闻见屋内散发着的清荷香味。薄而清淡的熏香从镂空炉盖上袅袅升起,不过片刻消散无影。窗边的锦塌上侧躺着一道身影,舒展的剑眉下如扇般睫毛长而微卷,眼皮微微一颤,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
未见形容消瘦,可见禁足并未让他萎靡不振,萧子衿稍稍放心了,只是不知今日他差人送信请她过府所谓何事?
掖了掖他身上的被掀开的薄被,她似乎来的不是时候,下次再拜望吧。“好生照看你家王爷,本宫今日先回去了。”
“娘娘留步。”桥尽头的护卫尽职的拦下了萧子衿,“王爷一会儿便会醒来。”
一炷香、两炷香,等待的时间原本应该漫长的让人发狂,可急性子的萧子衿竟然就这么呆呆的坐着,欣赏某人的睡颜。直到那酣睡的人悠悠醒来,俊俏的脸上带着两坨云霞,萧子衿觉着赵熙这模样看起来越发精致可人了。
萧子衿咽了咽口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长成这样真是犯规,“陵王殿下找我何事?”看在此人先前帮忙抄书的且没有鄙视她字迹难看的情分上,萧子衿没有学别人对陵王府避之唯恐不及,觉得探望被禁足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被太子殿下和庆王府联手摆了一道,赵熙也没觉着多沮丧,毕竟事在人为、胜败无常。
无论赈灾前赵熙如何警告户部尚书,他还是没听进去的贪了。若是比照往年贪渎的数目,今年他竟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贪墨数目不减反增,还闹出了灾民暴动的事儿,谁都保不住他了。
“有些事儿……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赵熙理了理衣袍,亲自倒了杯茶递给萧子衿,“我如今被禁足在府里,出行不便,有些事问别人未必会得到真相。”
“何事?焉知我不会骗你?”这种毫无理由的信任,她只在战场上见过,那是生死与共之后的情分铸就的联系。那么赵熙这一出算什么,不过是救了他一命,也谈不上过命的交情,他这莫不是做戏?
赵熙亲自斟茶递过去,萧子衿一瞬间的出神被他尽收眼底,那一副疑惑中带着挣扎的表情让他忍俊不禁,“我有这么可怕?我说过不会伤害你的,所以你不用……这么防备的看着我!”
萧子衿接过茶盏,颇有些不好意思啦的笑笑,“我不是防备你,只是你对我未免信任过度了,可别忘了我到底是太子妃,东宫主母。”
太子妃?若是他揭穿萧子衿的身份,那么眼前的女人会带着北宁王府一起下地狱,对如今立下功劳的太子毫无影响,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赵熙一遍遍告诫自己,这才是自己护着萧子衿的目的。
“太子妃又如何,我对太子的事儿不感兴趣。”赵熙嘴角微微上扬,如久旱甘霖般温润清爽,“我想问的是此次去京兆尹府衙门前告状的难民可是你的人护送的?那些作为证据的账本子,也是你给他们的吧?”
笑意凝结在脸上,萧子衿的目光禁不住的闪躲,许久才回了一个字,“是!”
越王赵澈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东宫给她的信和证据,请她出动崤山营的人帮忙护送灾民,那数本账目,是扳倒邱尚书的证据。水患灾害本就让百姓流离失所,身为户部尚书竟然还在此当下儿贪污受贿,克扣赈灾钱粮,嫉恶如仇的她自然看不过去。她当即派人去帮忙保护灾民,并在他们告状之时暗中提供了证据,只是没想到会牵连赵熙至如此地步。
“至少你对我还有坦诚。”苦涩的容颜上泛着难看至极的欣慰,“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一些事儿,你需得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顾斐清最近来信有言,北境兵马大动,名为练兵,暗中却抽调精英秘密训练,然而这些人最后却又都不知所踪。
年轻时候,赵熙曾听父王说过北境归顺朝廷的过程,总觉得事有蹊跷,上一辈的恩怨他无从查证,但这一次的军队重编让他隐约有些不安。“北宁王近年来多次整改北境军制,私下操练精兵,你在北境的时候就一点儿也没有发现?太子虽体弱,但还不至于活不过而立之年。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爹宁愿忤逆圣意也不愿将端和郡主嫁过来,为什么王妃娘娘甘冒株连九族的风险也要让你代替端和郡主出嫁?”
“你什么意思,我爹绝不会心生反意!”萧子衿猛的站以来,膝弯直撞翻了圆木凳子。爹爹从小就教导她对圣上尽忠职守,驻扎北境,防敌入侵,给百姓安宁平静的日子,这也是北宁王爵位封号的由来。
赵熙平静得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略显柔和的眼睛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却依旧温柔的盯着萧子衿,“是与不是轮不到我们揣度,最主要的是皇上信不信。我能查到的事情,皇上未必不知道。若想保住北宁王府,在这京都你就要更加谨言慎行,与太子殿下为善。下次莫要坏了他的计谋了。”
太子主管赈灾一事,自己挑了最累的地方修渠、济粮,收揽人心,听凭邱尚书请愿留在宣州,眼看着他贪污受贿而不阻止,想必是等粮仓里的老鼠吃大吃肥回去后再连同自己一锅端了。只是没想到中间会冒出一伙难民,坏了全盘计划。
“你的意思是……”萧子衿脑海中回荡着赵熙的话。若是如此,那赵钦的心该有多冷。“应该不会吧?我虽然不了解殿下,但是一国储君,若是为一己之私放任邱尚书贪墨钱粮,不顾百姓死活,如何担的起太子之位?”
“权当我多想了。”赵熙放下茶盏,转身在几个抽屉里翻了一会,才拿出一个精致雕花镂空的盒子,“这个送你,以慰藉思乡之情。”
“北境有茶,名曰桑雪,覆雪而摘,清冽甘甜,可比天池水!”萧子衿又惊又喜的打开盒子闻了闻,确实是香味、色泽都很极品的桑雪,当年在王府,她也没喝到过几回。“如此,多谢了,你的茶和你的忠告。”
日暮西沉,丽影渐消。赵熙负手立于正门前,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嘴角的微笑渐渐森寒,“裴卿啊裴卿,你也会有事瞒着我了!”